伊姝面不改色,眼里寂然无波,只淡淡地回道:“娘子真是善解人意,替我省了不少麻烦。”一边说一边揭开杯盖悠闲品茗,杯里茶色浓淡适宜,清香扑鼻,闻之醉人。
三独娘子饶有兴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又笑道:“不错,我的确是奉命前来杀你的。但此刻,我已然改变主意了。我不但不杀你,还要保护你。”
“为什么?”伊姝禁不住讶然道。
她幽蓝的眸子里忽然泛上一层朦胧的色彩,双颊奇异般地绯红,“没有‘为什么’,我三独娘子做事,从来都是率性而为,谁也管我不着!”
伊姝心里有隐隐的不安,传闻中,三独娘子天生异相,妖媚无及,且以“缩骨术”、“玉肤指”、“铃兰香”三种独门绝技成名,好女色,喜百合,凡被她看上的女子,皆难逃脱其魔掌。莫不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愕然问道:“那你不怕‘一剑盟’的人找你麻烦?”
谁知三独娘子陡然怒道:“他敢——”
伊姝伸了伸舌头,再不敢多问。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尖锐的鸟叫声,三独娘子闻声面色突地一变,急忙转身从后面窗户里掠走,裙摆被窗棱角刮下一大块尤不自知。
不多时,被下了“铃兰香”的众人都悠悠醒转,见伊姝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问起刚才的情形来。伊姝简要说了一些糊弄过去,内心里的不安却分毫不减。
翌日一早,六匹高头骏马,两辆华丽马车,缓缓驶出秦州境内。
刚出了城门不远,身后一骑飞速跟上,朝为首的阿武抛下一物后,又转身急驰而去。阿武伸手接住的,赫然是被抓走的喜春。
伊姝听到动静,探头出来,见是喜春,当下急忙叫阿武抱到车厢里,由她衣襟里搜出信笺一封,上面写着:公主真乃诚信之人,在下得罪了。此女十二个时辰后即可醒转,勿忧。
看来,对方只是不想她插手此间事务,并无伤害之意,与那天在客栈里出现的刺客并非一丘之貉。
白依凡大病初愈的身子还有些潺弱,颠簸的马车让他喘不过气来,额上隐隐有细汗淋出。伊姝急忙掀开车帘,吩咐离冬把车赶慢一点儿,又拿出帛绢替他擦汗。
四目交接的刹那,狭小空间里顿时涌动万千情意,身体不由靠得更紧。白依凡原本苍白的脸泛上淡淡红晕,近在咫尺的樱唇对他有着无以伦比的诱惑,稍一倾身便猝然吻了上去。
炙热的气息让她瞬间迷乱,欲迎还拒的躯体紧贴着他不停扭摆,无形中逗得他更加亢奋,忍不住左手搂腰,右手抚脸,如削薄唇肆意掠夺她的耳垂、额角、鼻尖、朱唇、贝齿,流连处,犹如触电般,阵阵颤抖,片片酥麻,让她不由自抑地呻吟出了声。
春寒料峭,乍暧还寒,车厢里已是旖旎春光无限。车轱辘的滚动声到底是惊醒了这一对鸳鸯,两人慌忙从激情中勇退,面上红潮依然,彼此再次对视,眸子里的情意更是浓得化不开去。白依凡在她耳边款款低语:“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天将黑未黑之时,他们终于找到了歇脚之处——一个无名镇上的无名客栈。店堂简陋,断了棱子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四五张破旧桌子散布其中,寥寥几位客人就着缺了口的大碗喝酒吃肉,不时拿眼瞟瞟柜台后面那位风姿绰约的老板娘。
伊姝看着在心里暗笑,只怕这堂里的大多数客人,都是为了老板娘的美色而来,吃不到嘴里,看看也是好的。正要上楼,忽觉背后像被针刺了一下,无端地感到毛骨悚然。
下意识地回头,只见老板娘手里提着茶壶,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道:“贵客盈门,妾身自然要亲自招待了!”老板娘长得极美,虽是布衣荆钗却难掩其天生丽质,说起话来绵软动听之极。只是,这声音,这眼神,似曾在哪里听过,见过,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疑念间,老板娘已经“噔、噔、噔”地上楼,挽起袖子在她的房间里打扫起来。
必是许久没人住过了,厢房里灰尘满布,霉气熏天,破旧的床帐被褥,到处沾满污迹,棉絮从破口处涌出,飞得满床都是,坐上去“咯吱咯吱”作响,似要塌陷一般。
老板娘假模假样的收拾一番,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笑眯眯地拿着银子走了。再看这房间,除了地上的灰尘少了一层,其他什么也没动过,两人不由相视苦笑。无法,整个小镇只有这么个落脚的地方,而且离下一个市集还很远,如果不住就只得露宿于荒郊野岭了。
晚饭也吃得特别简单,四五个素菜,只丁点儿油腥味儿,照老板娘的话说,每日里的荤菜都是定量,早到早吃,晚到就没有,能有这些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已经很不错了。
伊姝勉强吃了两口,实难下咽,便早早地离席,到走廊上透气。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微凉的风从耳边刮过,带来瑟瑟儿的寒意。不是不担忧的。自从到了秦州,危险便如影随形,让她防不胜防。今夜,会安然度过么?
思及这些日子以来的变故,是她一辈子都未曾经历过的诡异。其骨子里,并不愿意像个男人似地游走于各种阴谋诡计之间,然而南朝的百年江山不容放弃,父皇的殷切期盼不忍拒绝,她只得勉力接了这个担子,在腥风血雨的庙堂江湖里闯荡。
但愿……
屋子里忽然惨叫声起,凄厉无比。伊姝顿感诧异,急忙走进,眼前景象让她大惊失色,只见白依凡、晚秋、离冬和六个旋风卫,全都口吐白沫,蜷缩着倒在地上,身子还在不停地抽搐。
“白依凡——”伊姝大叫一声,飞快抱起他急问,“怎么回事?”
“这饭菜有毒!白依凡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就头一歪,昏了过去。再看其他的人,在这片刻间,已经浑然不动了。伊姝瞧得目眦尽裂,走过去一一摇晃他们的身体,然而所有人俱是一动不动,双眼白翻,嘴角有血丝流出,继而再伸手探他们鼻息,呼吸全无。
死了,他们都死了!就死在她面前!
伊姝面色惨白,欲哭无泪,“咚”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然而,由不得她在这里心伤落泪,外面忽然灯火通明,只见晚间喝酒吃肉的那几个中年汉子,此刻极其张狂地走了进来,嘴里脏话连篇,言语污秽至极。
一个说:“小妹果然没骗我们,这两个小妞儿长得粉白水嫩的,看着就直流口水。”
又有一个淫笑着说:“只不知与小妹的床上功夫比起来,哪个会更好!”
“哈哈哈哈!”这话引得中年汉子们好一阵大笑。
伊姝听着一阵恶心,正要出声喝斥,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地道:“只可惜,她们都死了!”
“小妹,你全杀了?”一个汉子惊愣地叫道,“不是说好只杀男的,女的留活口吗?”
女子冷笑出声:“有小妹侍候你们,难道还不够吗?更何况——”她目光陡然一闪,直挺挺地朝伊姝看过来,“这不留了最好的给你们嘛!”
大汉们仔细一瞧,这才发现伊姝是女扮男装,不由得面露喜色,乐得开怀大笑。
伊姝慢慢起身,面罩寒霜,眸子里恨意浓浓,游龙软剑泛出森寒光芒,盯着对面的女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没真没想到,竟会是你?”
女子柳腰细眉,芙蓉脸面,自是生得极美的。然而同依姝一样,眉宇眼眸间俱是浓浓恨意,只听她冷声道:“不错,是我扮作店里的老板娘,在饭菜里下毒!你诛我全家,我不过杀死你几个奴才,便宜死你了!”
这个女子赫然就是王淑宁,因其叔父王棠棣谋反,他们一家也受牵连,其父王恺之早已随着王棠棣一起被宰杀于菜市口。而王淑宁,因为她是母后义女的身份,这才幸免于难。没想到她不但不知感恩,反而买通杀手刺杀于她。
想到此,伊姝禁不住一阵血气上涌,怒声喝道:“如果你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来,为何要害死他们?”
“他们都是你的帮凶,他们都该死!”王淑宁目中的怨毒之色更甚,痛失亲人的打击让她变得疯狂,只听她冷冷地道:“如果不是你,叔父的计划一旦成功,我就会是堂堂正正的皇家公主,你以为我很希罕当你母后的义女么?”
伊姝心中一动,不由问道:“这么说,你老早就知道你叔父要谋反?”
王淑宁满脸泪水,跺着脚,恨恨地道:“不错,叔父待我亲如骨肉,我为什么不帮他?帮了他,等于帮了我自己,再不会受你的窝囊气了!”
闻言,伊姝大大地一震,心里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说到底,这个王淑宁,也只是她叔父王棠棣的一枚棋子,忆及七岁那年,母后生辰那日,她们并不愉快的相见,那时的她还是个很单纯的女子呢。
谁也不会想到,事隔八年,会是这样的情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