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扣。”
车窗玻璃不知因何事被扣响。睁开眼,见敏浩将脸贴在玻璃上看我。
假装抚发,悄悄擦干流下的泪水,我坐起来哑着嗓子问他:“你怎么下来了?”
他拉开门,借助小区里昏黄的灯光,敏锐的捕捉到我尚未风干的泪迹。
“傻瓜,你怎么又哭了?”
他温柔的替我拢了拢被我搓得毛燥的长发,关切的问我。
“想起一些往事而已,没关系。”我淡淡的笑答。
他思沉的看了我一会,目光凌厉像要直入我的心房,轻叹口气。
“到后来面,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你的心里也许会好受点。”
他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看到我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前座,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过来,乖!”
“坐前面不行吗?”
我不想让他近距离的看到我红红的眼睛。
“我希望你在我身边,我才有勇气把它讲完。”
闻言,我几乎想笑出来。勇气?他什么时候没勇气过?
他倾身趴在我身后,眸子里闪出少见的忧愁,像个折翅的天使。那眸光牵引着我乖乖的坐到了他身边去。
“我想抱着你讲可以吗?”他问。
“不可以!”
我脱口而出,上身同时迅速往边上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就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叫我过来,无非还是为了方便吃我豆腐。
“哎,就知道你会这样。”
他的脸上写着明显的失望,完全没有了平时流氓赖皮的影子。温顺得像只羔羊。
我忽闪着眼睛看他,竟突然有些不忍。身子鬼使神差的往他身边靠了靠,算是表示歉意。他见我的态度软了下来,也不再问我意见,伸手就把我揽进怀里,用脸蹭了蹭我的发。
我竟像中了魔似的没有挣扎,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静静的听他娓娓道来。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欧尚国际的大型产品展会上。你可能没注意到,我也是那天展会的男模之一。你在台上婀娜如仙子般翩翩起舞,我在台下看得如痴如醉。从那一刻,你就在我心里扎根了。”
我抬起头疑问的望向他认真而略忧伤的眸子,他微笑了一下,轻轻的点点头来肯定他的话。他说的那个展会我记得,那年我大三,它是我之前参加过的展会中最盛大的一场。
“本以为你会是哪个剧团的知名舞蹈演员,可后来打听才知道,你居然是我们学校并且还和我同系的小学妹。”
我不屑的白了他一眼,学校举办的歌舞晚会我参加的可不少,他怎么会不知道?扯谎!
感觉到我不善的目光,他停止了讲述,问我:“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学校的每场大型晚会都会有我的演出,你怎么会是第一次见我,还不知道我是你的学妹?”
“我大二起就半工半读了,学校的晚会我很几乎不参加。”
他哑然失笑。
“哦。”
“我在学校一直暗暗收集你的信息,可惜很难有单独接触你的机会。我用过多种方式来吸引你的目光,最后收获的都是你的一笑而过,你都不知道我是有多受伤。”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上,轻轻的蹭了蹭。
“那你干嘛又要打赌让子聪来追我?”
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言辞。终于慢慢的开口。
“因为有人说你喜欢温柔的男生啊,我只是想试试。”
“谁说的?”
“袁小燕。子聪去逝的消息也是她最早告诉我的。”
袁小燕是我的上铺,我们俩关系比较铁。大学四年都是同宿舍,我的喜好她几乎很清楚。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我奇怪的望他一眼,谁家女朋友会这么大方,帮自己男朋友收集别的女人的信息?这可真是贤惠到家了。
“怎么可能?她是我表妹!”
有使以来的第一次,他给了一记白眼。
“啊?她从没说过。”
大学时常看他们在一起,那亲密的样子,还以为是情侣呢。袁小燕又从不解释他们的关系。
他轻扯了下嘴角,表示笑过。
“我真后悔她告诉了我这个消息,让我把心爱的人亲手推了出去。你都不知道我是有多后悔,尤其是每次看见莫子聪和你在一起,我就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夸张!”
我翻了个白眼,愁绪已经渐渐被他的讲述扯远。
“寻是因为你不理解你在我心里是多么的不可替代。”
他似乎轻笑了一下,搂住我肩膀的手收了收。
“扯,我可没见你哪天缺过女朋友。而且换得比衣服还勤!”
“那是为了平衡错失你的伤心,寻找一个能像你一样牢牢系在我心上的人。其实我在心里常常祈祷你跟莫子聪快分手,在你们约会的时候想方设法拖住他,故意让你生气好甩了他。”
闻言,我不满的抬头,愤怒的瞪了他一眼。
“你可真是满肚子坏水!”我说。
他轻笑了一下,并不为自己的行为忏悔,反有一种阴谋得程的感觉。
“真是不幸,我们并没有被你挑拨,反而发展到要结婚。”
他的反应让我忍不住讥讽。
“你个傻瓜!莫子聪已经把你托付给我了。”
他微笑了一下,伸手抚了抚我脸庞的发。
“什么?”
我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这跟本是天方夜谭的事嘛,怎么可能。
“你以为我真能眼睁睁看着莫子聪天天得意洋洋的拥着你啊?我们私下谈判过,我把对你的感情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我以为他会揍我一顿,谁知道他脾气竟然好得出奇。”
“那是因为他有心脏病,不能过份情绪激动。你所谓的托付就是这个?”我反唇相讥。
“当然不是!他在去逝前的一个月给我打电话,问我心里还有没有你。我说有。他说,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请我务必尽我所能的代他照顾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不可能!”
我下意识的否认他的话。但是那段时间子聪的身体确实很差,我们已经回了他的老家B城准备结婚,他却常很虚弱的样子。住了两个星期的院回来又好了,医生和他的家人都没有对我说实话。好几次见子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用其他的理由将我敷衍了过去。
“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他拿出手机翻找了一阵,调出一个音频文件说:“喏,这是一年后莫子聪的邮箱自动发给我的,你要不要听听?”
我没有说话,怔怔的盯着手机。他轻轻点开,子聪温暖的话语传来:“桑桑,我亲爱的宝贝!你能听到这段话,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一直没有对你说实话。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我最多可以活到二十七岁。遇见你,我已经很满足了。只是真的很遗憾,我不能再继续守候着你。不要为我伤心,你伤心我会很难过。如果你愿意,让廖敏浩来照顾你。他同我一样,一直都深爱着你,我相信他可以给你快乐。我在天堂,希望你能幸福的生活下去!”
“不,不可能。他怎么不发给我而发给你?”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知道为什么,兴许他是希望我能去找你,无论你再怎么拒绝我都不要放弃。”
他看了看我,又陷入长长的回忆,眉微拧,像刚喝下一杯未加糖的苦咖啡。
我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可怕的梦里。梦里,我正在B城的广城上等着子聪过来一起挑选婚纱。电话响了,接起就传来子续强忍着的哭泣:“桑姐姐,我哥进医院了,你快来吧。”
我赶到医院,子聪已经静静的躺在了白色床单下,苍白的脸、修长的手指、熟悉的身体,他们全都透着刺骨的冰凉。他的手指再也不会回应我的相握,他的眼再也流露不出我熟悉的温柔,他僵硬的躺在那里,灵魂已经走了,留给我的只是一具躯体。
我的大脑瞬间蓝屏了,连心跳都不再匀称,上帝总是嫉妒幸福的人。我的心里有无数双邪恶的手,用力的拉扯着我的心房,像要将它四分五裂,我痛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我也跟他一样躺在白色的床单上,遗憾的是我的身上没有盖上如他一样的白色床单。我还活着,比死还难受的活着。
后来我被父母接回了末城,天天如行尸走肉般的呆在家里。
敏浩也许并不知道,从他来到我家楼下起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在长椅上坐着的落寞而又挺拔的样子,他望向我家窗户时忧郁的眸子,我全部都有看到。
QQ上闪动着无数条来自大学同学的消息:“尹陌桑,廖敏浩找你,你电话干嘛一直关机?”
终于有一天,他跟在我妈身后进来了,我扫他一眼,回房呯的关紧了房门,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更不需要那些隔靴瘙痒的安慰。
子聪去逝半年后,他终于不再出现在我家小区的长椅上,我也终于接受了子聪无情的舍弃走出家门。他又来了,隔着长长的栅栏,他说:“陌桑,很高兴再见到你!”我记得当时只是礼貌的回应了他一个微笑,然后转身走了。
他翻过栅栏追上来问:“我能不能照顾你?”
得到的回应是我的冷冷一瞥。再后来,这样的剧目不停上演,只是台词演变成了:“尹陌桑,天涯海角我也跟定你。”我的回答也从“滚”一直变换到“你会遇到更合适的人”。
我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对他后面的讲述,一句没听进去。只听到他说:“放心吧,你跟我在一起,子聪一定会很安心的。我会像他一样好好的爱护你,绝不辜负他的重托。”
我笑了,涕泪混成一片,侵蚀了整张脸。托孤可以理解,子聪却是托妻。也许他早已感知生死,所以才想要给我们的感情一个圆满的结局——结婚。可惜还是未能如意。
夜晚的风冰凉的从窗户灌进车里,有力的掠过我的身体,像子聪最后与我十指相握的告别。死神狰狞着面孔邪恶的笑我:“看吧尹陌桑,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婚礼。”我轻轻打了个寒战,为那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
“冷吗?”敏浩一边为我抹掉不停掉落的涕泪一边关切的问我。
我缩在他怀里,轻轻点点头,心痛得没有力气来回答他那个“冷”字。
“别哭了,当心感冒,我带你回家!”
他用脸轻轻在我头发上摩挲了一下,轻轻的在我耳边说。
我没有动,他把车窗玻璃全都摇了上来,将冷空气隔绝在外面。外面的月光柔柔的撒进车里,留下巨大的暗影。我窝在他怀里,仿佛又听到了子聪那痛心的声音:“宝贝,不哭了,乖乖的。”
抬眸,搂着我的却不是那个我日思夜想的身体。
我知道,上帝不喜欢他的子民生活得平静如水,我们都是他的棋,世事都是他设的局。他总喜欢将我们丢进一个又一个的漩涡里,看我们挣扎、痛苦、欢笑,然后自己捋着白胡子洋洋得意。
我、敏浩、子聪都在上帝设的这个局里,多像仓央嘉措的一首诗所写::
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
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
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
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
谁,唤我之心,掩我一生凌轹。
谁,弃我而去,留我一世独殇;
谁,可明我意,使我此生无憾;
谁,可助我臂,纵横万载无双;
谁,可倾我心,寸土恰似虚弥;
谁,可葬吾怆,笑天地虚妄,吾心狂。
伊,覆我之唇,祛我前世流离;
伊,揽我之怀,除我前世轻浮。
执子之手,陪你痴狂千生;
深吻子眸,伴你万世轮回。
执子之手,共你一世风霜;
吻子之眸,赠你一世深情。
我,牵尔玉手,收你此生所有;
我,抚尔秀颈,挡你此生风雨。
予,挽子青丝,挽子一世情思;
予,执子之手,共赴一世情长;
曾,以父之名,免你一生哀愁;
曾,怜子之情,祝你一生平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