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病,一点一点的加重了起来。
吃药不管用。
偏方也无法尝试。
守望在房间里,在帮妹妹梳头的时候,常常能听到父亲那已经沙哑的喉咙中传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干咳声,痛苦的仿佛会吐出血来。
他在这种时候能做的,不过是在不经意间用手掌划过妹妹柔顺的头发,堵住她的耳朵。
于是,这个家中真正还是无忧无虑的,只有妹妹了。守望将她保护的很好,她在一无所知间如同快乐的百灵鸟在院子中追逐着蝴蝶与蜻蜓。
守望每天,依旧还有着去门口的信箱查看的情况,但是经常是一无所获,即便有的时候有信封,也常常是傍晚才放进去,里面的钱不过是寥寥几张。
在这个他曾经的时代中,守望没有想到自己最无奈的东西居然是从未被他重视过的钱。
没有进入末世的时代,一切都在秩序的统管下,枪与力量没有任何的用处,因为谁也没有欺辱他们,只是……
……
最近的日子里,守望偶尔会出去打听一些消息,据说他那个愚蠢的叔叔接手公司之后,在试图与别的几家强大集团合作,做一件大生意,增强他在公司中的地位,但似乎被坑了的样子,已经有数百亿的流动资金消耗在了里面,在父亲手中强盛到顶峰的巨大财团,顿时变得有些岌岌可危了。
直到此时守望才明白,原来父亲接管公司是必然的事情,跟他的表现完全没有关系,可怜他还傻傻的以为着自己有多么重要,真是可笑至极。
……
他站在空旷的绿地上,草地间有几株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几步外,是一颗普通的、随处可见的绿树。天上随着微风飘过来的云朵遮挡住了头顶刺眼炙热的太阳,带来了短暂的片刻阴凉。
这种时候,人总是最休闲的。
守望也放松了下来,其实他并没有觉得什么,只是在担心。
父亲的公司会垮吗?
他真的很担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守望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忧心忡忡的从草地中起来,走过那记忆中熟悉的小道,偶尔,当他抬起头时,看到边缘角落中那些他本该淡忘许久的东西,心中没有陌生,只有短暂的新鲜后带来的淡淡的熟悉。
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这些人也是。
这些事也是。
事到如今,守望终于明白了。自己活在‘梦里’的——这个现实。
“这不是梦啊。”他近乎低不可闻的轻喃。
“这可不是梦啊。”
父亲真的咳血了。
守望刚刚走进家门,便看到不知为何坐在窗边的父亲,脸色干瘪消瘦,眼眸中满是疲惫,露出的手臂已经骨瘦如柴了,日益消瘦下去的身体让那原本穿起来很合身的睡衣显得很是怪异。——他就这样本来很安静的坐着,享受午后温和的阳关,却突然间“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来。
守望从桌子上顺手拿来的苹果掉在了地上,滚到了桌角去,他连忙拿起毛巾跑到父亲的身边,手忙脚乱的帮他擦着不断淌出的鲜血。
父亲的眼神溃散,只是呆涩的任由守望的所作所为,他那被鲜血浸润的干裂嘴角鲜红的吓人,却在轻轻的蠕动着……
守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让一切变得寂静,倾听着。父亲在说……
……什么?
“父亲,你说什么。”他轻轻的问。
父亲挣扎着,无力的颤动着身体,沙哑的声音从堵塞的喉管中低不可闻的发出来,守望靠在他嘴边,听着这近乎蚊吟的低喃。
“有……有一只……雪白的……狐……狸啊……雪白雪白的……如同……雪一样……白……”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近乎嘲哳的声音已经不成人形,守望踮着小小的身体,很认真的趴在他嘴边听完了。
有时候,父亲总是会说一些胡话。那些话语没有什么意义,会说到灰尘,又说到宇宙;时不时的窜出一只动物,以及一些曾经的熟人。
医生说:
父亲这是病了。
似乎确实是这样,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因为父亲的话语并没有任何的逻辑,只是单纯的胡言乱语,如果要守望形象点来形容的话——便是一堆毫不相关的单词被凑在一起的句子。
能够读通,但是没有意义。
可守望不这么觉得,他此刻看着父亲那变得雪白的眼瞳,觉得父亲呢喃的……或许是他发病到现在的所有状况。
雪白的狐狸和瞳孔。
这有什么关联呢?
雪白的狐狸,那是一种变异的物种,而人如果想要瞳孔发白的话,只有三种可能——
白血病。
彩瞳。
或者未知的病毒……
啊。
父亲,又在呢喃了。
您说什么?父亲的声音太小了,守望不得不再次将自己的耳朵靠近他的嘴边,仔细的倾听着。
“好美……”
“什么?”
“雪白雪白的……如同彩虹一样的,沼泽一样的颜色,在我眼前!”父亲的语气忽然激动了起来,声音越发的清朗与流畅了,他哆嗦着摸着把手,挣扎的要坐起来,向上方那虚无的空气摸去。
守望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只是轻轻的触碰了一下父亲的衣角,满面哀伤。
哪怕他再无情,哪怕他再讨厌父亲,他也终究……还是无法否认,自己爱着父亲。
“父亲。”守望哽咽着,从喉咙中发出嘶鸣般的叫声,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泪流满面的跪在了地上。在父亲那已经涣散的瞳孔,一点一点的失去亮光,温暖的阳关照在他脸上,却是死一般的冰冷。那原本漆黑如墨的的眼瞳中,由雪白的瞳仁变成了如同沼泽般浓稠的绿。
母亲回来了。守望听到了那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东西掉落的声音,和那飘渺虚无的尖叫声。他只是垂着眼皮,疲倦让他昏昏欲睡,悲伤在一边助威,似乎在诱惑着他:“睡吧,睡吧。”
妹妹呢?他脑海中闪过这最后一个意识,昏迷前,朦胧的重力失衡和神经传来的震动与刺痛让他的大脑在刹那间待机了。
坏了。
守望难以想象,自己是怎样熬过这样一个童年的。
他能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铁石心肠,却无法对自己的亲人无动于衷。就是这抹血脉中的仁慈,却折磨了他近乎一生。
那是痛苦,那是后悔,那是绝望与疯狂,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的刀与枪。
所以守望渐渐的……回想起来了。
那个震荡世界的声音问他的——
‘你想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