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城开禁之日,城门内外人流涌动,出城有举家搬迁者,有出城寻生计者,有劫后出城透风者;进城的是邻近县郭之人,有的是围城前闻得风声避到乡下侥幸逃过战乱,大多人却是只为来看看这战后的兰陵,已亡的陈都,焚灭的陈宫。陈宫废墟前,满城破败前,又不知有多少的遗民在痛哭流涕,悲声连天,只是那无动于衷的城守军已换作北人。
萧陈已经和酒楼掌柜作别,再谢过收留之恩后沿着指点,去车行雇了辆马车前往阳泉观。至于车资,却是那日萧寒秋作别时送的几两碎银子,萧陈心想,待日后一定要到楚南郡萧大哥那致谢才好。上了马车,萧陈看着兰陵城在眼里越来越小,直到转过一处密林时消失不见,心里黯然,眼角依稀有些泪光,在车上缓缓睡了过去。年迈的车夫难得赶上这趟生意,车资颇丰,也不敢怠慢萧陈年幼,一路慢行而来。
阳泉观,客房后院,两个道人在下棋,执黑子的是个年老道人,此刻有些举棋不定,将落子时手又收了回来,看了眼对面正笑盈盈的中年道人,笑道,“一年不见,师弟棋力又见长了啊,哈哈。”说罢又盯着棋盘苦想去了。
那被称做师弟的道人回道:“清虚师兄俗务繁多,不似我等在山中悠闲度日,这么多年来却是辛苦了。”
两人缓慢下子,缓慢聊天,旁边却有人耐不住了,一双肌肤莲藕般白嫩的小手挽住中年道人胳膊,央道:“爹爹,你们又下一上午了,那家伙什么时候来啊?”
“呵呵,缨儿莫急,今天正是兰陵城开禁,那小朋友身上我施了灵媒之术,此刻感觉近点了,该是在路上吧。”
“哦。那呆子有什么好的,值得让爹爹等了这么多天,要不是他我们都回到家了。”小女孩颇有些不乐意,思想着又有些好笑,“他不是说不信虚无缥缈的事么,到时看他肯不肯跟我们回去。”
原来这俩人正是那日萧陈和萧寒秋邻桌的那对父女,只是此刻那中年人也换上道袍,小女孩换了身新衣服,却更显得明艳可爱了。
那清虚真人也说道:“师弟说那孩童真有这般天资?现在兵荒马乱,愚兄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来头,恐怕多是故人子弟,此刻都受了苦啊,唉!”说罢也有些愁苦。阳泉观虽然是道观,门内弟子只管清修,可是自从战火燃起,前来避难的人也不在少数,而且多是往日有些来往的富贵人家,平日多有供奉,阳泉观也不得不庇护,于是藏了一大帮人在内。所幸大军急攻兰陵城,这里才未被兵火烧着,事情到今日好歹也算混过去了。
萧陈到阳泉观山脚时已近黄昏,马车不能上山,到山下就停了下来,剩下的却要步行,听车夫指点,路上沿着小道上去还得一个时辰。萧陈谢过后忙赶紧上路,山路倒也好走,因为往日经常有富贵人家来捐资修葺。但天色将晚,左右都是丛林,萧陈心怯,思想着万一有头狼或什么鬼鬼祟祟的事物跳出来,不禁觉得浑身发寒,脚步又快了几分。
如此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除了小道依旧往前面延伸外其他事物已经目不可辨,萧陈也当作不见只管往前走。
不提防前方哪处传来一声缨铃的娇笑声,声音清脆的很,只是在这悄然降下的夜色中显得无比的诡异,萧陈循着笑声看去,只见前方一树枝上晃荡着个幽幽绿影。
饶是一路上来萧陈已经默念了无数遍圣人之学,浩气冲塞天地,鬼神辟易,此刻却不禁心胆俱裂动弹不得,发出一声凄惨的喊声,“啊呀……”。
那飘荡着的幽影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只往下一跃便飘到萧陈面前,拍了拍胸脯压惊,“呆子,是我啊,鬼嚎什么,吓死本小姐了。”
萧陈缓过神来,头皮兀自发麻,见一漂亮的女孩站在自己面前,左右看都觉得眼熟。
“笨蛋,才这么几天就把我忘了”女孩拿着腔调学到“那虚无缥缈之事在下是定不会学的。”萧陈方自醒悟,大喜道:“原来是你啊!在下刚才失态了,咳!只是,你怎么会在这?”
“因为你啊”女孩小嘴微翘,“谁让你走的磨蹭,爹爹叫我来接你。”
“额……那真是谢谢了!”萧陈暗想当日自己说来这他们倒是听见过,一边跟着女孩一边犹自疑惑。
女孩却有些不耐,拉着他的手就往前走,嘴里还调笑到“哼哼,真是个胆小鬼。现在不怕我是鬼怪什么,把你拉到窝里吃了?”
萧陈强笑道,“有你这么漂亮的鬼怪么”,握着女孩柔软的手,心里却渐渐温暖了起来。
剩下一个时辰的路却是没一刻钟就走完了,原因无他,小女孩骆缨耐不住萧陈的脚步,一手抄起萧陈后腰便几个起落往前跃去,在丛林间飞快掠过,直让萧陈惊为天人。无疑,这是萧陈与同龄女子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只是两者本该扮演的角色被完全的倒置了下,直到脚落在阳泉观的院子里时,萧陈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萧陈见到了清虚真人和骆缨的父亲骆方,骆方道号紫虚,与清虚同是当今道教大派乾元宗真人,当日在天街酒楼骆方一袭儒衫却只是为了在世俗行走方便。待问及萧陈何以阳泉观来,萧陈将穆顺所教一席话转述,只道“我家仆人穆顺叫我来找真人收留”。清虚真人不禁抚须沉吟,骆方问道:“师兄,穆顺却是谁?”清虚真人叹了气,“那原是我阳泉观三十年前所收弟子,修行本来不错,在师门时回本宗参加过论道大会的。后来办事出了些岔子退出师门了,我怜他所学不易没追回一身修为,却未想也折在这乱军中,唉。”
骆方道:“既然他修行够参加论道大会,想来该不惧平常士兵才对,如何……”,却醒了过来,微看了萧陈一眼。这意思萧陈却是明了了,暗道如果不是为了抢出自己,穆卿必定无事,想及当日之事,眼睛不禁一红。
“唉,罢了”,清虚真人道,“这原是他应该做的。况且萧陈果如你般骨骼清奇,资质上佳,穆顺算为我宗找了一棵好苗子,如此也不负当年一方教诲了。”
清虚真人转过头问萧陈,“萧小朋友,现今战乱尚未完全平息,你又没了亲人,流落到世俗如何生存?我和紫虚真人都颇看重你的资质,不如加入我乾元宗,我宗虽不是天下第一大派,却也非寻常门派可比,你可愿意?”
萧陈一想颇为有理,又想到那日天街酒楼萧寒秋所说,不禁有些筹措。却见旁边骆缨一双大眼睛瞪着自己,似乎料到自己在想什么,眼神满是讥诮。还要沉吟,眼看那丫头一指就要往腰上戳过来。
骆方道:“师兄,我看萧陈今天过来也累了,不如让他休息着,待明天再想想吧。”
“嗯,如此也好。”
“缨儿,你带萧陈到客房先歇着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