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讽一笑,眸光自都若离脸上轻飘飘移开,仰脸向天空,幽冷道:“他们在暗,算计着朕,朕在明,朕要算计,但不知该算计谁,他们,他们……无数个他们在盯着朕,算计着朕,朕便如同在下盲棋,逮着一个算一个。都若离,你真的是一枚极重要的棋子,你的爷爷爹爹在盯着你,朕亦盯着你,你一动牵发全局,你何事变得这般重要?这一路来,朕若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都若离,你说,朕该不该恨你?”
此言一出,众人皆向都若离看去。
都若离微垂了眼眸,心里忐忐忑忑,她未料到月峻熙会这般说,太突然了。
他这是何意?
最终还是要问罪是吗?
月忻宣大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丝毫不放松。
月弘时眸光沉静,分别看一眼月峻熙及月忻宣,而后落在都若离脸上,只片刻便又看向月槐安。
"老四,你自己动手吧。"
月槐安昂头哈哈大笑,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滑入颈脖,寒风一过,那冰寒令他颤抖。
后悔吗?
他只悔投错了胎,下辈子,他一定要投为长子。
"一切皆你自寻。"月弘时看向水三水,沉静一闪,水三水遂飞身向月槐安掠去,挥掌相向。
月槐安脸色一变,手上剑一翻,伸手将一旁愣怔的殷扶苏扯到身前,待殷扶苏反应过来,水三水凌厉大掌已至。
"头儿!"
都若离的一声惊喊令殷扶苏心头一热,抬眸看去。
他只想与若离在一起而已,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头儿,你快避开呀!"
都若离大喊。
殷扶苏眸子一闪,极快闪了身……
"哧""砰"一声。
月槐安的长剑刺在殷扶苏胸口,而水三水那一掌击在月槐安胸口,月槐安"噗"地吐了一口血,咧了满是鲜血的嘴,阴恻而笑,"死,本王亦要拉上个垫背的,皇兄,他,罪不至死,你杀了他,如何向殷候交待?你怎向母后交代?哈哈哈,皇兄,你认为我会让你好过吗?"
殷扶苏胸口鲜血潺潺涌出,身子晃了晃,后退了一步,眸子一闪,极快将身上的长剑拔出,返身猛的刺向入月槐安左胸,转头向都若离深深一望,眼中波光隐隐,道:“若离,仇大人的遗物在我那儿。”
都若离忡怔。
月峻熙冷眸一闪,“师父拦住他!”
话音未落,殷扶苏已飞身向悬崖跃去。
“若离,保重!”
水三水飞身而去,大手只碰到那袍角,人,终还是落了崖。
“头儿……”
都若离心底似巨石猛烈一撞,她甩开月忻宣的手,推开侍卫向悬崖奔去。
“若离!”月忻宣大惊,急追了去,“若离不可。”
水三水在悬崖边长臂一伸,沉声道:“忻王妃,不可鲁莽。”
都若离顿足,怔然而望那雪雾撩绕的悬崖深谷。
寒风似带了殷扶苏身上那木兰花香气,淡淡扑入鼻息,她鼻间一酸,一股热流冲向眼眶,热泪扑扑簌簌而落,沾了寒风,瞬间凝成冰棱,冷了脸亦痛了心。
殷扶苏有何错?
她知道他只是想与她在一起而已。
终还是她害了他。
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擦拭她那脸上的冰棱,月忻宣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若离,勿难过,那是他的选择,怨不得人。”
“他没有害人,害人的是我,为何要他死?”
都若离眸内空空洞洞,木然无神。
月忻宣一声长叹,心底触动,轻声道:“他是个痴人。”
他何偿看不出扶苏对若离的情?
默默地守着若离近三年,到头却换来一句兄妹情谊,以扶苏那内闷的性子,如何受得了?
世间情爱,又岂都那般遂人愿?
“我是个祸害,是不?”
都若离缓缓转头向他,眼眸一眨,那溢满眼眶的泪,似雨般落,串串点点,凝成晶莹剔透的冰珠,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疼惜的亮光。
月忻宣心底一紧,丝丝疼惜自眼底掠过,大手不停拭抹她脸上的泪,柔声道:“不是,不是,一切非你所想,勿哭,你看,泪花这都结冰了。”
都若离感到眼中的冰冷在加重,急忙眨巴眼眼,止住眼泪,周遭的沉静令她回了神,她转头向月弘时及月峻熙几人看去,轻轻咬了唇瓣,复转头向月忻宣,拂开他那大手,低声道:“王爷,我没事,勿需担心。”
月峻熙神情不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深冷的气度,一丝波光急急掠入眼底深处,似有情绪,又似无情绪,皆无从而寻。
月弘时神情微动,眼底似有动容,道:“扶苏这孩子,一步错,步步错,人已死,且不追究他的过错了,皇儿,你看如何?”
“父皇作主,皇儿无疑异。”月峻熙道。
那厢水三水走至那瞪眼未动的月槐安面前,伸手探一下鼻息,转身向月弘时及月峻熙,道:“皇上,太上皇,淮王已死。”
月弘时轻声微叹,仰望清蓝天空,一脸落索,默然不语。
兄弟四人,到头来终是避不过兄弟相残,他愧对父皇母后。
皇权面前,兄弟情竟似尘雪般轻,他痛心疾首。
若为自己,他不愿意为天家之人,若为天下,他愿意为天家之人,天下苍生,总要有人去守护,他无悔为帝,亦无悔舍了那般多。
月峻熙沉静道:“淮王去封,就地立墓,永不得入宗室。”
水三水微怔,看一眼月弘时,见其不语,随即应下。
月弘时眸子一闪,转看向都若离,淡冷道:“都姑娘,既然玉玺不在那树上,那在何处?请都姑娘将玉玺寻出来吧。”
一听说到取玉玺,众人皆看向都若离。
“是啊,若离,那玉玺在何处?”月忻宣笑笑看她。
都若离微白脸上淡静,伸手指了另一棵松柏树,道:“在那棵树,自下往上数第三个树枝杈,有个只容一只手伸进去的树洞,玉玺就在里面。”
众人有人微呼一口气。
没想到还是在树上。
月忻宣哑然失笑,“方才你爷……秦祐潾可是一直站在那上面的呢。”
“是站在那儿,我不说,他想破脑袋亦不会知。”都若离说得淡然。
“若离,真有你的。”萧天佑冲她笑。
都若离抿抿唇,神情极淡然。
不属于她的东西,她自然不会贪念。
月弘时向水三水道:“三水,你上去取。”
“是。”
水三水飞身上树,按照都若离所说,伸手至树洞中,拨开积雪,果真见到有一只布囊,他小心翼翼取了出来,飞身掠至月弘时面前。
“太上皇。”
月弘时定睛看着那玄黑布囊,沉声道:“打开看看。”
众人皆望了过来。
水三水眸眼看一看都若离,后者神色坦然,他轻轻打开布囊。
方圆四寸,上钿交玉龙的传国玉玺现于众人眼前。
月弘时眸子一动,眼底波光沉耀,伸了左手,恭敬取出,沉肃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皇儿接传国玉玺。”
月峻熙面容静肃,大步至他面前,撩袍跪落,垂首,双手高举过头展开,道:“皇儿接旨。”
月弘时深深一舒气,将玉玺郑重放于月峻熙白晳而散溢着力量的大手,道:“皇儿起来吧。”
“皇儿谢父皇。”
月峻熙双手捧着玉玺站起身。
月忻宣率众跪落,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都若离亦跪落。
萧天佑上前,道:“恭喜熙表兄贺喜熙表兄。”
月峻熙抿抿唇,道:“多谢!表弟一路辛苦了。”
“那有何辛苦,兄弟俩哪来那般多的客套。”萧天佑朗声道,想了想拍拍脑袋,道:“呀,本王的虎符。”
说完快步至月槐安尸首旁,翻出那枚虎符,看了看,纳入怀中,终松了口气,走回月峻熙身侧,道:“你得回玉玺,本王得回虎符,皆大欢喜。”说完面向月弘时笑笑,“当真是托了皇舅舅的福。”
月弘时宽慰淡笑,道:“那是你们的福气。”
“都有福都有福。”萧天佑开怀大笑。
月峻熙向众人道:“都起吧。”
“谢皇上。”
一众人谢恩站起身。
苏武亦道贺,“恭喜皇上!”
“此番多亏了苏大王及三王子,朕感激不尽。”
月峻熙将传国玉玺重新放入布囊中,小心收入袖内。
“皇上客气了。”苏武哂然一笑,指了那一众巫山阁之徒,饶有兴趣问道:“皇上如何处置这些人?”
“皇上饶命啊?”
那十几人齐齐跪地求饶。
月峻熙扫眼看去,眸内机锋凌厉,薄唇轻启,“杀!”
“啊……皇上绕命啊!”
十几人鬼哭狼嚎。
苏武哈哈一笑,道:“好,好,杀得好。”
月弘时转了头,向苏武道:“日有落,事有终,苏三王子,咱们下山吧。”
“好,悉听太上皇安排。”苏武道。
月弘时看向月峻熙及萧天佑,道:“皇儿,佑儿,走吧。”
二人点点头。
“太上皇!”
都若离快步至月弘时面前跪落,伏首道:“求太上皇准若离葬了若离的爷爷。”
月弘时眸眼微动,淡冷道:“此事,你该求皇帝,而非吾。”
都若离怔了怔,直了身子垂眸,眸光落在那双沉稳的大脚上,黑沉的棉布靴沾着点点白雪,似乎在提醒她,她求错了人。
月忻宣快步至她身侧,看向月弘时,道:“父皇,若离的请求不过份。”
“住口。”月弘时沉肃轻喝,一双明锐潜定的眼睛叫人不敢直视,“执政之人是你皇兄。”
月忻宣眼睫一垂,急忙道:“宣儿莽撞了,请父皇恕罪。”
父皇这是何意?
此事非朝堂之事,父皇为何要抛给皇兄?
一旁萧天佑及苏武皆看向月峻熙,复又看那跪地的都若离,一时间气氛沉闷而又散着一丝难言的尴尬。
都若离深吸一口气,咬咬牙,两手抓了袍角站起身,移步至月峻熙面前跪落,眼帘淡垂,轻声道:“若离求皇上准若离葬了爷爷。”
爷爷即便再错,亦是她的爷爷,她不能不认。
她静静而待。
那些狼嚎哭声犹在身后响,更显得这厢的生冷萧索,寒长急掠,掀了漫天白雪,雪花打着旋儿呼啸,扑面灌耳,令人颤抖。
“不准。”
冰冷的两个字似这冷雪自头顶浇灌而下,都若离身子激灵颤抖,心亦颤。
她轻阖眼眸,将那该有或不该有的情绪通通没于眼底,埋入心底最深处。
如她所料。
想来他是极恨了她,如何会准?
耳边袍角窸窣,石榴花香一过,再睁开眼,入眼的便是那闪过的莹白袍角。
沉稳的脚步声渐远,一双大手扶了她肩头。
“若离,起来吧,勿怪皇兄,皇兄亦有皇兄的难,这不问你的罪亦是有悖父皇之意。”
都若离眼波微转,玉容静如止水,轻声道:“我知。”
说完起了身,身后一阵刀剑入肉之声及哭喊传来,她身子微抖,纤手紧紧握起,强克制着不让自己倒下。
那声声入耳的悲怆声似在提醒她,那人是皇帝,而不是可任她放肆的夏候煜。
她紧紧的闭了眼。
月忻宣长臂轻轻将她拢入怀,轻声道:“若离,别怕,有我在。”
都若离静静靠在他怀中,男人身上的温暖令她更清楚这是真实的。
这个肩膀可以让她靠一辈子吗?
又或者她要靠着这个肩膀过一辈子吗?
*
是夜,山凹木屋中。
月弘时端坐火堆旁,水三水立于其身后,月峻熙坐于火堆另一侧,而月忻宣跪于月弘时面前。
“父皇,儿臣想与若离做一对平民夫妇,求父皇恩准。”
月峻熙眼眸波光一掠,清清淡淡落在月忻宣脸上,沉静又似探究。
月弘时沉静眸内闪过一缕锋芒,道:“你是怕都若离遭问罪?”
“是,宣儿不敢瞒父皇。”月忻宣眼底坦然。
月弘时眸子敛起,“你为她愿弃爵位?”
“是的,宣儿先前亦有向皇兄提过。”月忻宣道。
“那你皇兄可有准?”月弘时沉肃道。
月忻宣眸光转看向月峻熙,垂眸道:“皇兄未准。”
月峻熙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既然皇帝不准,你何来向吾说?”月弘时冷道。
“父皇,宣儿……”
“你放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