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炎流城的风刮得很大,道上的行人甚至能够听见风沙撞击在闳宇崇楼上的细碎声响。
从泽法国赶到炎流城来兴师问罪的梅耶无功而返,据知情人透露,梅耶在“班师回朝”时并未显得失意,相反,明明就是空手而归的他仿佛就像是在炎流城收获了一些什么一样心满意足。
有好事者猜测,大约是枫影商会给了石匠同盟会某种承诺。
只是,猜测毕竟只是猜测,对于那场在追梦者之家的地盘所爆发的术炼大战,炎流城的大多数人都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也无从打听。
以杜先生为代表的众多炎流城的有头有脸之人,都在等待着薛凝缨的一个说法。
是非公道确实是自在人心,可光凭嘴巴上的道理,在神荒是摆不平事情的……
枫影商会炎流城分号很快便派出人手分发请柬,会议的地点,仍然是在天空竞技场的会客大厅。
“去还是不去?”
杜府的老管家躬身磨墨。
说来也巧,杜家历任家主都爱好书法,只是他们的字互相之间风格迥异,几乎很难找出共同点。
这一任的家主杜先生偏好肆意挥洒的狂草,他尤其喜欢以粗笔来写,这样……无疑颇为费墨。
“风太大,若被沙子吹进眼里,难受得很。我就不去了。”
杜先生自墙上取下一幅字,道:“对了,你把这东西送给夏弦歌本人吧。”
鬓角斑白的老管家双手接过,点头称是。
……
由薛凝缨发起的会议如期在天空竞技场召开,对于这次带有开诚布公性质的盛会,翘首以盼许久的好奇之士们纷纷提前到场。
此次会议不同于上次,所有人俱是自觉保持安静,鲜少有人交头接耳,甚至连咳嗽声都很轻微。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准时登场的发言人并非薛凝缨,而是一个年龄应该还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少女。
反观薛凝缨,则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白衣女子的后方。
或许那名仪容秀美不可方物的女子,便是来自于枫影本家的大人物吧……与会的所有人,都不难想到这一点,只是对于那女子发起这次会议的目的,所有人都仍然陷在云里雾里。
被众人好奇的目光聚焦的白悠悠开门见山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有识之人,我就不跟各位绕弯子了。天空竞技场之前与千岚殿达成合约,千岚殿的首席弟子竞选那一系列赛程要在天空竞技场举办,后来因绯炎元凰带人来闹事而导致天空竞技场暂时停业,天空竞技场与千岚殿的那份合作企划……就不了了之了。”
这则消息之前虽然一直没有被披露于众,却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是的,一间竞技场若是连最基本的安保条件都无法确保,那还办个毛线的赛事?
千岚殿那些人虽然神秘,但……他们毕竟不是傻缺。
或许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与会者心中早就有了底,因此大家并未对白悠悠的发言表现出任何形式的回应。
对于与会者们脸上那呆滞且茫然的表情,站在发言席的白悠悠略觉意外,她以为听众们没听懂,就补充道:“即是说,各位在这天空竞技场,是看不到千岚殿的首席弟子竞选的。”
满座依旧寂静。
白悠悠微一沉吟,自顾自说道:“据我所知,各位之所以会在天空竞技场出高价办理贵宾会员资格,就是为了在观战时能享受到比较好的席位与待遇……现在,既然那一系列比赛已不可能在这里上演,各位若是觉得你们被欺骗了,对于大家的这份心情,我们枫影商会是能够理解的。”
所有的与会者,依旧保持沉默。
白悠悠缓缓吸了口气,她不禁有些困惑了。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都是聋子,抑或是……自己的表述方式不符合他们的语言习惯?
白悠悠强忍住回头向薛凝缨请教的冲动,继续说道:“为了对绯炎元凰事件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进行补救,也为了表达枫影商会对于各位新老主顾们的诚意,我们推出了两项补偿措施。第一,无条件全额退款——各位在天空竞技场花了多少钱,我们就一文不少的退给各位多少钱;第二,赠送炎流城分号旗下赌场的贵宾资格,另外还附赠一些试玩的筹码,筹码可以下注也可以直接在相应的赌场兑现。”
没想到,所有与会者仍是一声不吭。
白悠悠思索片刻,心想或许是由于金色枫叶当年的积威太重,以至于这些人对自己心怀畏惧,便平和说道:“当然,我们枫影商会此次邀请大家前来,倒不是为了单方面向各位发出告知,而是打算以平等的姿态,与各位友好协商出一套解决问题的方案……我的意思是,假如各位对我刚才说的两项措施觉得不满意,你们不妨提出更好的建议。”
说罢,白悠悠做了个手势,示意与会者们也可以发言。
“呃……”
一个较为年轻的男子犹犹豫豫站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见见叶开。”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要求,白悠悠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位老弟,所言极是。”
一个稍微显得年长、背有点驼的男人坐在原位,挠了挠头发,说道:“前些天我接到请柬时,当时我就想着……终于可以见一见叶开小兄弟了,诶!这位小姑娘,我说这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你站在这里,代表枫影商会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我们是很满意的,真的,但——这并不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理由。”
“你们来到这里的理由?”
白悠悠微微蹙眉,她问道:“各位有什么想法,烦请明言。”
“是这么回事儿……从一开始吧,我就没担心过老薛会骗我。老薛要搞竞技场嘛,我砸点钱出来捧个钱场,应该的,这不算事儿——就算我不过来看比赛,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我跟老薛多少年的交情,他的为人我还能不清楚?退一万步说吧,绯炎元凰倒行逆施,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跟老薛没关系,跟千岚殿没关系,要怪就怪绯炎家族养出了个疯子。这道理,但凡是那天在场的人,我想他们都应该心中有数。”
那驼背中年男人吐了个烟圈,磕了磕烟斗里的灰,说道:“我这次过来吧,没别的,就是想瞧瞧我那叶开兄弟咋样了。那天,绯炎元凰下死手,想要一把火将大家都烧成灰。当时我的座位,恰好就在叶开的身后。我只看见那小子被一片火光笼罩住,而他……一步未退。”
或许是被烟雾熏了眼,那驼背男子连连眨眼,又是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赵四驼,论位置,当时我可是坐在你前面呢。”
一个身形佝偻的瘦小男子伸出手掌,仿佛有意在炫耀他手指上那质地不凡的翡翠戒指,他轻笑道:“姓薛的,做人靠谱,那个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叶开兄弟嘛,我可得为他说句公道话,让叶开在薛凝缨手底下做事,屈才了,绝对是屈才了。喂!姓薛的,你可别不高兴啊,我这也是有一说一。我说,这位小姑娘,既然你来自枫影本家,那好,劳烦你回去之时,带个话儿给家里的老爷子——炎流城的董南瓜说了,叶开是大才,你们枫影商会可不能大材小用啊。”
“小瓜子,你跟我一样是坐贵宾席,你在我前面没别的理由,只因你个子矮!这也值得你骄傲?”
赵四驼站起身吐了口痰,望向白悠悠身后,道:“老薛,既然咱们交情够硬,有什么话我也不藏着掖着,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叶开跟着你啊,老被人怼,成天打打杀杀,那是人过的日子?若他不嫌弃西陵町的庙小,可以来我这里容身,别的不说,至少安稳。”
董南瓜把握机会反唇相讥道:“西陵町还算是小庙?驼子你可真是谦虚啊……还敢说直截了当?别再遮遮掩掩了,老兄,我可是听说了的,你那宝贝闺女自上回来了一次后,就对叶开害了单相思,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还别说,你这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玩得真溜啊!想要叶开入赘就直说呗。我看呐,你不是怕薛凝缨不肯放人,而是怕大家伙都说你不厚道。”
“哼!”
被戳穿心思的赵四冷哼一声,赶紧坐了回去。
坐在另一侧的一个中年美妇含笑道:“赵先生,我不太会说话,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赵先生见谅。巧得很,我家的婉儿也还待字闺中呢,只是……不管论样貌、论身段还是论涵养,婉儿她比起令千金,可都是要……稍胜那么一筹吧。”
“你……”
赵四驼将烟斗一扔,只差拍案而起。
那中年美妇身边的男子缓缓站起身,面向赵四驼微微笑了笑,抱拳道:“赵哥稍安勿躁,俗话说……实话不伤人嘛。”
赵四驼两眼一翻,只得牙齿打碎和血吞,他狠狠瞪视着那个口不择言的董南瓜。
眼见赵四驼险些就沦为了众矢之的,董南瓜只得尴尬地摊了摊手,小声道:“一时失言,对不住啊。”
“活该你一辈子单身。”
差点就被群起而攻之的赵四驼冷冷道。
中年美妇身边那名气宇不凡的英挺男子看向白悠悠,沉声道:“我们今日此来,就是为了来看看叶开兄弟,别无他意。钱是小事,人没事才是最要紧的。不知姑娘你,能否让叶开出来一下?”
白悠悠摇头道:“他不会来的。”
“为何不让他来?”
中年美妇一下子站起身,急切地问道。
“不是我不让他来,是他自己不愿来。”
白悠悠缓缓道:“若叶开自己不愿意,那么这世上……便无人能强迫他。这道理,诸位应该都懂。”
“我懂,我们也不想强迫他。”
美妇身边的男子问道:“问题就在于……他为何不愿意来?恕我直言,就算天空竞技场以后也没什么好看的比赛上演,但只要有叶开在这里,我们就愿意过来!”
“对,只要有叶开在这里,我过来喝杯茶也觉得爽。”
“钱,别退。贵宾资格,给我留着。叶开,我必须要见。”
“是的,小姑娘。选手强不强,比赛精不精彩,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的,是有没有那么一位知己,陪着你看比赛……老夫这一生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可之前真的从未见过如叶开那般重信重义而轻生死之人,那小子,对味!”
“若老头子我年轻四十岁,必然要与那位豪气干云的后生结为兄弟。”
……
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薛凝缨抹了抹眼泪,低声说出三字。
“对不住。”
赵四驼闻得此言,又见薛凝缨两眼垂泪,当即拍案而起,喝道:“老薛,别搞得不明不白的!说清楚,什么意思?”
所有人亦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生怕错过了薛凝缨的一个字。
薛凝缨却是不再言语,把头深深垂下。
白悠悠平淡道:“各位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还是请大家忘记那件事,忘掉那个人吧。叶开不会再来了,你们以后……应该也没机会再见到他了。”
中年美妇身躯一颤,红唇微微翕动。
“天空竞技场的擂台,我出钱,重新修缮!要跟原来一模一样!”
赵四驼环视众人,恶狠狠道:“谁再敢说我是为了我女儿,我驼子就跟谁死磕!”
“没有比赛,不要紧,我要求天空竞技场照常开门,彗星港口负责出资维持这里的经营。”
一个老人吹着茶盏里的浮叶,不紧不慢道:“哪怕每天都没有观众,也不要紧,我要这场子一直开着。叶开什么时候回来了,知会我一声,我姓陆,星河舰队的主人。”
听到“星河舰队”四字,白悠悠略微惊讶,此人莫非是“星盟”的话事人陆西星?
感受到老人深邃目光的莫名威压,意志力不俗的白悠悠竟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凡有风吹草动……也可以告诉我。”
那老人淡然说道。
“不必。”
这回,白悠悠却是坚定地摇摇头,平静说道:“金色枫叶不是无本之木,叶家,还有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