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国。
枫影城。
时已初春,正值花开的季节,枫影城的大街小巷,皆弥漫着淡淡的花草芬芳。
春烂漫,人亦慵懒。
枫影城的居民们还远远未从寒冬的局促之下回过神来,就连名义上的“踏青”,亦显得不情不愿。
除非是……真正阳光明媚的好晴天。
这一日,太阳的光辉很是和煦,每一缕金线之中,都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热力与朝气。
对于大部分枫影城的老人来说,即便他们出门也没什么事情做,他们也会来到茶馆门前坐下,晒晒太阳下下棋。
又或者,随便在泼洒着阳光的青石板道慢悠悠溜达一圈,亦是一件极惬意的事情。
总之,初春的枫影城,几乎人人都显得慵懒从容,似乎连反应都比过往慢了半拍,或许这便是所谓的“春倦”吧。
午后的阳光如暖风般熏人入醉,一位面容冷峻、五官棱角分明如刀刻一般的高大男子,却在街道上行走如风。
他神色阴郁,行色匆匆,在弥漫着懒散气息的大道之上,显得极为引人注目。
然而,整条大街,却无任何一个人胆敢昂首正视此人。
原因很简单,这个看起来果敢干练的青年男子名为范达,在他的衣领之上,一枚淡金色的枫叶图案格外醒目,很显然——他是枫影商会的人。
对于这样一个身份高贵地位彪炳的男人,普通人绝对不能对他有一丝一毫的不敬,而只能对其仰视。
范达一路疾行,恨不得突然从肋下长出两只翅膀直接飞到目的地去。
当范达到达目的地烟雨楼的时候,早有人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平日里座无虚席的烟雨楼,今天竟然完全没有客人。
范达的大衣被人很快取下,挂在了挂钩上,四个下人一起簇拥着范达,将其领到了烟雨楼的二楼。
“舒大先生……”
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舒晓,范达整了整衣冠,在这位颇负盛名的“智将”面前站定,言简意赅地说道:“薛凝缨让我来接受本家的指示。”
“坐吧。”
舒晓头也不抬地说道。
范达迅速落座,又道:“舒大先生,关于炎流城那边的事情,实际上是这样的……”
“我知道。”
舒晓飞快地打断了范达,以随和的口吻说道:“我的眼睛还没瞎,耳朵也还没聋。我还未沦落到需要薛凝缨向我汇报,我才能知道狱焰平原那边的状况的地步。”
“这……”
范达踌躇了片刻,下定决心说道:“薛凝缨特意叮嘱过我,说一定要向您解释一下……”
“不必解释。”
舒晓再次打断范达,平静说道:“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你告诉薛凝缨,如果他始终都学不会以‘事已至此’这四个字作为谈话的开头,那么……以后他无论他想说什么,我都不愿听。”
“……”
范达沉默了。
为难,此刻的范达不是一般的为难。
针对于今天这次会面,薛凝缨与范达足足讨论了六个时辰。
在那六个时辰之中,薛凝缨与范达都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一直讨论这么一件事:该如何面对舒晓?
范达将加起来已突破万字的各种说辞已被得滚瓜烂熟,对于舒晓有可能发出的任何质疑,范达自认为他都有胸有成竹的策略去应对。
然而……令范达感到无语的是,舒晓竟然什么话都不想听!
令人难堪的寂静。
烟雨楼矗立于此已有十几个年头,或许只有今天的午后,这间家喻户晓的茶楼才能如此寂静。
就这么回去的话,无疑是无功而返,那倒也罢了……关键是,听舒晓的口气,他似乎打算裁决薛凝缨?
一旦薛凝缨倒霉,那么遭殃的,就绝不仅仅只是少数几个人……
值得庆幸的是,范达毕竟是范达,他很快就找到了打破这片尴尬的沉默的突破口。
“事已至此……舒大先生,不知您有何指示?”
范达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开是谁?”
舒晓忽然问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
但……对于这个问题,范达却是真的不知道从而答起。
因为严格来说,在那场剪彩仪式之前,整个天空竞技场或者说绝大多数枫影商会炎流城分号的人,他们都不曾见过叶开……
然而在那场轰动一时的盛会之上,薛凝缨却又与叶开同时出席,并且,薛凝缨还亲口说叶开是天空竞技场的赛事分析专家!
毋庸置疑,叶开肯定是薛凝缨的人,对对于叶开的底细嘛……除了薛凝缨本人之外,恐怕就真的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范达苦思良久之后,一五一十答道:“他应该是薛大先生的人。除薛凝缨之外,我们这些人,都不清楚那小子的来历。”
对于范达这句听上去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舒晓竟然微微点了点头。
“泷夜是千岚殿内殿弟子,既然她属于不可干涉势力,那她为何要出手?”
这,便是舒晓问的第二个问题。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
然而,对于这样一个简单明了的问题,范达又是不知道该从何答起。
范达深呼吸又深呼吸,猜测道:“或许……她跟叶开很熟?”
舒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冷漠道:“你可以走了。”
范达却是没有起身,他不愿就这样离去。
关于天空竞技场那件事,薛凝缨已和范达商讨了很多次,范达有太多太多的想法、观点打算与本家分享——因为这本身就是一次向本家展示自身才识的大好机会。
如此绝佳的良机并不多见,范达没有理由不去好好珍惜。
“似乎你觉得你很聪明?好,给你个机会。”
仿佛看穿了范达的心思,舒晓慢慢喝了口茶,平和说道:“说说雨月国的时局。”
雨月国?
范达愣了愣,他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
炎流城的事,怎会与雨月国扯上关系呢?
范达刚要就这条线索飞速思考,他一脸懵逼的表情却早已出卖了他。
“滚。”
舒晓惜字如金道。
范达不敢再多停留哪怕一刻,他迅速起身,深深躬身,灰溜溜地离开了烟雨楼。
“先生,杀不杀?”
淡青色的布帘之后,一道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舒晓却没有任何回应。
“要不然……我去一趟狱焰平原?”
阴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舒晓依旧不置可否,他忽然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宋家,过年如何?”
对于这个语焉不详的问题,青色布帘之后的男人却是立时便领会了舒晓的意思。
“宋鸿鼎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了,他还娶了个小老婆。过年那段时间,宋府一直都热热闹闹的,挺喜庆。”
青色布帘的男人想了想,又补充道:“前不久,我还安排人送了些重礼过去,每个人收到的,都是我们投其所好精心挑选的礼物,任何一个人我都没漏掉。说起来,宋翔升在练剑,我让人送去了一口从华胥国运回来的稀世好剑。”
“再送宋鸿鼎一把绝世好刀。”
舒晓淡淡说道。
“那可实在是不好找啊……嘿嘿。”
青色布帘之后的男人阴恻恻地笑了笑。
……
雨月国。
京都——幻音城。
深夜的星空,浮现出一抹如梦幻般的暗蓝色。
泉水缓缓从那些深夜买醉的百姓们身后淌过,发出难以言喻的轻微声响。
光听声音,就能给人一种寒凉彻骨的奇异感觉。
幻音号称水之城,到了冬天更能欣赏到雪雾漫京都的盛景。
这样的寒夜,不喝上几口辣喉咙的温酒,京都人是睡不踏实的。
夜间的小食摊往往开设在水流一侧,这种不成文的传统由来已久。
传说初代皇帝少年之时家境贫寒,苦日子过惯,最开心的时光就是有钱之时在水流边的小食摊上温上一碗浊酒,嚼几粒混着盐粒的炒花生米,那似乎就是他小时候最大的盼头。
当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料想到,那个胸无大志的少年郎能够成为雨月王朝的开国之君。
立朝后,幻音城面临重新规划与修缮,两仪司认为水畔的小食摊不够雅致,应该全面取缔,初代皇帝则力排众议,不仅没有让那些夜间的小食摊位统统消失,反而对那些深夜劳作的摊主们给予了一定力度的扶持。
时至今日,许多自诩风雅之人仍然喜欢身穿锦衣锻袍来到这些穷酸之地吹吹夜风。
柳生万斋并不是一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然而此时的他却也穿着单薄的便装拿了个小木凳坐在河流边。
幸好此时已是深夜,大街上早已没有女子,只剩下几个醉醺醺的汉子。
要知道,作为京都闻名遐迩的美男子,柳生万斋的每次露面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交通拥堵,京都人不分贫富贵贱都城府极深,可对美人的欣赏与爱慕却是大胆而直白的。
这天深夜,一个刚灌了两碗黄汤下肚的爷们结完账打算回家,转身之际却陡然发现了一个轻裘缓带的贵公子安静坐在河边,讶异之下,酒瞬间醒了一半。
那大汉壮着胆走近了些,借着河灯微弱的光晕一瞅,赫然看清此人竟然是鼎鼎大名的皇城守备军剑术总指导柳生万斋,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下酒可就全醒了。
乖乖,月下遇柳生,这可了不得,足够吹上半个月了。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幕却令那壮汉很快瞠目结舌。
幽蓝色的流水之中,一只金色的蟾蜍跃出河面,溅起几滴晶莹的水花。
壮汉使劲揉了揉眼睛,四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并没有看错,那的的确确是一只蟾蜍。
一只浑身流淌着金色光泽的蟾蜍。
金色的蟾蜍稳稳立在柳生万斋所坐的小木凳之前,发出低沉的“咯咯”叫声。
柳生万斋轻声问道:“辛苦你了。那么,他们打算何时行动呢?”
金蟾蜍如方才一样发出一串听起来一成不变的“咯咯咯咯”声。
柳生万斋微微动容,说道:“就在明晚啊……那可实在是大事不妙了呢。真的是有够胡来,话说回来,这种乱来的事情,冲田凉风那小子,他应该是做不出来的啊。”
金蟾仍然发出一阵没有任何高低起伏的“咯咯咯”声。
“哦呀哦呀,原来如此。”
柳生万斋笑吟吟道:“冲田凉风那小子还真的不在京都啊,我想也是,怪不得那些王八蛋胆敢如此犯浑,既然如此……那我还客气什么呢?哈哈哈哈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