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XXIII 星火天降(3)
虽然对面释放了一些善意的信号,凯芙的戒心仍然不能完全消除。离轨道桥老远以后,她终于按捺不住,嘴里开始一个劲地念叨起来:
“她的确穿着制服,徽章也像那么回事————但是她不是医生,我敢肯定……”
凯芙突然有点后悔:不该这么轻易放过那个人的。她的手指焦躁不安,胡乱敲击着腰间的枪套,脑子里想着是不是该杀个回马枪,确认一下那个医生在她走后,有没有背叛她。
无线电再次响了起来,
“凯芙,你认识那个人?”奥嘉怀疑地问道,“为什么和你说话?”
“不————”
看见对面走来一队米夏分子,凯芙连忙打住话头。米夏没有过多怀疑,看了她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
“呃,你先别管他们了,”奥嘉停顿了一下,“我把无人机派过去瞧瞧,你专注你的任务就好……有什么情报,我会立即通知你。”
凯芙应付一声,低着头,只管向前走。她现在心烦意乱,脑子里都是和任务无关的想法。
“凯芙,我看到刚才和你说话的医生了,”无线电对面,奥嘉轻轻咳了一声,“三名人员,从亚历山大广场方向走来。他们抬着类似担架一样的东西,会不会是来找那个人的?那个和你说话的医生?”
“她倒是这么说过,没错……”凯芙没忍住,偷偷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探照灯的光线已经从轨道桥移开。亚历山大站前,这条狭窄的小路处于广场的逆光之下,远处的人和景蒙上一圈虚幻的光圈。
她无奈地转身向前。奥嘉提到的,那辆可能装载危险化学武器的卡车就在前方,离凯芙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她身上这套装备也毫无破绽,完全可以让她大摇大摆地接近货物而不受怀疑。但是她不打算直接上前,招惹不必要的注意。
“我只要在这边盯着他们的动向,”凯芙安慰自己,“再说……我也不会拆除毒气。把位置报告给奥嘉就好吧。”
她的视线从左到右扫视了一圈,确信自己的伪装没有暴露,然后稳住步伐,慢慢靠向一辆烧得只剩框架的电车。
“滋滋————”无线电发出的电流声响个不停,但是听不清交谈的内容,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凯芙好不容易才集中精神,顿时又被干扰了一阵。
“奥嘉,又怎么了?”她微微愠怒。不透风的面罩严严实实地捂着她的面部,弄得她脸上汗涔涔的。
“他们在联系,”奥嘉回答,“米夏分子正在询问……刚刚那两名巡逻队员的情况,不用担心————不是冲着你来的。你发现毒气了吗?”
仿佛回应奥嘉的提问,又一队米夏人员从柏林塔方向抵达。和之前的巡逻队不同,凯芙发现,这些人戴上了特制的防化面具,锃亮的胶皮手套和靴子分别裹住袖口和裤腿。
“VX毒气,全世界最可怕的化学武器……只要有一毫克沾到皮肤,就会引起中毒,五分钟之内必死无疑……”
凯芙回想着特勤局的描述,心跳不免加快起来————她胆子也是够大。想想不到十二小时之前,她还差点将那罐东西打碎在地下迷宫……
你是————当真没有仔细考虑过,不是吗?你将要采取的行动,和可能产生的后果……你是当真,没有一点概念吗?
奥嘉和那个人中国人的面孔浮现在她脑海中。他们肯定觉得她蠢透了,凯芙想,冒冒失失的,和那个丫头一起工作肯定把他们烦的要死。
但是我知道我要什么……我是来这里抓捕芭琪拉的,其他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奥嘉落在天网一司手里,甚至,连VX毒气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我只是为了芭琪拉才来。
“想清楚你要做什么,凯芙……如果没有明确的目的,你切不可贸然行动……”
凯芙在心里暗自苦笑:她的父亲给过她多少忠告啊!可是一旦遭遇意外,她又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任凭乱七八糟的事件拖拽着她满世界乱来。
芭琪拉没说错……凯芙轻轻地嗤笑一声。七年了,她一直在做自己情感的奴隶。
“蹬——蹬——”
这时,一阵金属锁链的碰撞声,车厢的后门张开一条缝,然后徐徐向两侧滑去。米夏分子稍稍退后一步,躲避从门口喷涌而出的大量蒸汽。紧接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从车厢走了下来,浓烈的雾气将那个人的身影放大了许多,再配合车内鲜红色的警灯,他看上去就像一位刚刚从地狱返回人间的使者,带着一封写满绝望,毁灭和死亡的末日信函。
那件武器。
“苏博科夫同志,一切就绪,”米夏分子报告道。
浓雾中的信使微微颔首,朝车厢内部偏了偏头,
“抓紧时间,”他简短地说,“十分钟之内处理妥当。”
“伊里奇……”凯芙无意识地念叨一句。
不一会儿,米夏分子接过那件武器,将其小心放置在一个冷凝器中摆好。然后,小队所有成员,包括伊里奇在内,缓慢地抬着毒气,朝柏林塔迈去。凯芙的手心开始冒汗。当米夏小队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凯芙尽可能地把目光转向前方,不去注意毒气的位置。甚至在伊里奇和她擦肩而过的一刻,凯芙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男人尖锐的视线扫了她一眼,她的手套被汗水浸湿,滑溜溜的手差点没握住冲锋枪的枪托。
“凯芙,没事了。我给那些米夏分子发送了一个假录音,没有人意识到那两个人的失联,”奥嘉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呃,你找到毒气了吗?”
凯芙保持警戒姿势,握住冲锋枪一动不动。等巡逻队员一个一个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人发现她的伪装,她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我想是的,”巡逻队还没走远,凯芙只能尽量压低嗓音,“十来个家伙,加上伊里奇本人……这个东西来头真不小。瞧他们这架势。”
她环顾了一下四处,随即从枪套中取出手枪,并将保险锁死————她害怕自己过于紧张而导致走火。
“奥嘉,你的无人机能看到这个区域吗?”
“没问题,图像很清楚。他们即将进入柏林塔之内。”
“很好,”凯芙在手枪的照门上安装一个Triji瞄准镜,“保持视野,不要让无人机离开那个地方。”
她悄悄举起手枪,让巡逻队所有人都处于瞄准镜的视野之下。凯芙耐心地等待着,不时朝身边瞥一眼,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毒气罐一闪而过,出现在瞄准镜中间的那个三角准心正中。就在同时,凯芙拨开了Triji瞄准镜的开关。镜片发出一道短暂的微光,迅速暗了下去。
“你收到了吗?“她迅速收回手枪,恢复了之前的站姿,“刚刚那个信号?”
“屏幕上那个一闪一闪的光点?是的,没错。你确定,那个就是毒气的位置吗?”
凯芙没有说话,轻轻“嗯”了一声。
“我敢说,就是那个大玩具。告诉天网一司,我履行了我的工作,接下来,该他们兑现诺言了。”
她重新将冲锋枪挎在腰间,快步离开了。
***
“她做了什么?”
直升机上,天网一司的张正坤探员盯着屏幕,用手指着那个闪闪发光的物体,“是一种跟踪信号?还是————”
“凯芙找到毒气的位置了,”奥嘉调试着耳机,朝正坤点了点头,“‘伽马信标’,用一小束射线标记目标,使其在短时内具有辐射伽马射线的效果。信号穿透力很强————”她指了指屏幕,此时那个光点已经移动至柏林塔内部,“最重要的是,没有人会注意到目标正在被人监视。不过……终究只是一个应急用的小玩意儿。所以————”
“应急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抓紧时间,对吗?”一名星火特种兵拍了一下枪匣,粗声粗气地说,
“可以这么说,”奥嘉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石英表,眯着眼睛核对了一下电脑上的时间,“大约……半小时后,辐射的效果就会消失,那时候你就找不到它在哪了。”
“谢谢你,奥嘉,”正坤说完,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弟兄,“外面的情况呢?那个主持人还在联邦一台的‘零点跟踪’吗?”
“连续播四个小时,那个家伙连口气都不带喘,”一个人说,“接下来一个重要人物就要登场了。猜是哪个?他们把联邦理事会的别林斯基,波兰总统给请到演播室了。”
“他就是个传话的,英法德的老板们可没这种闲工夫,”正坤摇了摇头,朝窗外瞥了一眼。从高处看去,柏林塔高高耸立在柏林城的万家灯火中,显得格外孤独,“飞行员,保持高度。现在————”他将头盔上的夜视仪放下,调试了一下亮度,“在辐射没有消失前,给我们留一些反应时间,预备米夏分子可能的行动,包括转移或者引爆毒气。大家最后整理一下装备。二十分钟后,一旦将军的命令下来,我们必须开始行动。”
“是,上尉。”
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特种兵们很快将弹药,武器和防护检查完毕。奥嘉看了一眼星火队员,又回头看了看尼摩。他的身子靠在舱门的角落,全身都藏在阴影之中。
“你一直都不说话,”奥嘉叹了口气。
尼摩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低了下去,
“从上了飞机,到现在……你真的不想和她谈谈?我没有开玩笑。她现在,真的,开始对你产生敌意了。难道,你要这么放任下去,一点也不辩解吗?”
“没有必要,”尼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一丝感情,“她还在这里,对我来说就够了。”
奥嘉还想说下去,但是看到尼摩的反应,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事实上,他一直那样呆在角落,一声不吭,一动也不动,要不是正坤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奥嘉还以为他会保持这个姿势,直到行动开始。
“嘿,尼摩,”正坤摆出推心置腹的架势,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我知道————那个丫头不理解你,很伤你的心。但是,那其实没什么,对吧?她还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不喜欢别人对她指手画脚;你对她严厉一点,她有时也会闹闹脾气。我说————我有个侄女,比露娜还倔,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动,怎么哄都没用……我和侄女有时候也会闹点矛盾,但是————总会过去的,好吗?露娜虽然固执,但是不至于不讲道理————兄弟,想想你和她相处了七年,她会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的。”
尼摩只是微微笑了笑,嘴唇都没动,不住地摇头。
“听着,兄弟。”正坤握了握拳,伸到尼摩面前,“我们会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回来的,好吗?我保证,我们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尼摩仍然一言不发。不过,比起之前,这次他总算做出了些许回应————伸出右手,同样握成拳头,在空中和正坤轻轻碰了一下。
***
柏林塔内,芭琪拉一个人站在大厅前,观看着大屏幕上播放的突发新闻。节目中,联邦理事会的轮值理事长————波兰总统别林斯基端坐在演播室,滔滔不绝地阐述着他关于最大限度降低损失的解决方案。
“……所以,我一向的思路就是避免冲突,”他加重了语气,“避免无谓的冲突。我们有很多人在特区,一味强调武力,无助于问题的解决。正如大家之前看到的那样,在和示威者领袖接触后,第一批受困人员,二十六人……全部从特区安全走出,包括无国界医生组织的进入,我想……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但是还有许多人没能出来,”精明的主持人打断了总统,“我是说,总统阁下————联邦特勤局的谈判专家仍然在试图和示威者领袖谈判。可是直到现在,这些人占领了柏林塔和一大片街区———他们排上这么大的阵势,但是既没有进一步发动攻势,也没有公开他们的意愿————我的意思是,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按照常理,现在不应该是他们表达政治诉求的机会吗?他们还在等什么呢?”
“啊,我可以告诉你们,谈判目前很顺利,”波兰总统敷衍地打着官腔,“至于具体细节,我不能————不过我可以说,这个事件和平解决的可能性,绝不是某些言论所说的那样渺茫……我们的谈判专家十分专业,而且尽职尽责。我们列出了所有条件,包括可能的结果。我始终相信————通过我的了解,这些矛盾和误会,包括一些……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完全在可以解决的范围内。正如我一贯的立场:除非谈判的可能性已经丧失,联邦不会优先考虑武力……”
芭琪拉啐了一口唾沫。
“道貌岸然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你们的装甲车,直升机和该死的特种部队一点点包围这里,宁愿牺牲掉这个广场的示威者,也要毁灭你们的罪证……”
怀丝靠在楼梯的扶手边,她没有看屏幕,只管盯着自己的脚下发呆。
“你都听到他们的话了,对吧?”芭琪拉又像是对怀丝说,又像自言自语,“从头到尾,他们可曾提到过毒气的事情?为了维持城市的稳定,还有他们那点早已千疮百孔的名声,他们居然能这样平静地欺骗自己的人民,告诉他们……这只不过是移民在发泄他们的不满,就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她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一下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呼吸,“老实说,我真不想使用那件武器……不过,有时候,我实在想看看,当这些人因为他们的谎言,一个接一个,不明不白地死去,他们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也许……当欧洲联邦的心脏真正变成一片乱葬岗,他们才会脱下面具,挤出几滴眼泪来。”
她将手伸向怀丝,但是怀丝畏惧地朝后退了一小步,
“别这样,怀丝,”芭琪垂下手,拉住了怀丝的手腕,“你逃避不了的。欧洲联邦视你为眼中钉,叛徒。可是————”她的视线转向大门外,电视台的广场上,“那些人,那些受尽屈辱和歧视,挣扎着活下去的人,你是他们的英雄。别再躲闪了,怀丝,给我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迎接人民的欢呼————”
怀丝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芭琪拉向她露出了微笑,一个真诚,感激和敬佩的微笑,那样纯净。她的五官也不再因为愤怒和仇恨而扭曲,变得和巴黎之旅的照片中一样清秀。
“怀丝……你不知道,你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我以为,我们俄罗斯人的团结和血性已经被苦难消磨殆尽,可是今天夜里,上万人却因为你的博客而聚集起来。怀丝,不要害怕。你的苦难,也是我们的苦难;你无法实现的……我们会帮你实现。今天无论是电视,广播还是社交网络,整个世界都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舞台……说出我们的心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