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芭琪拉独自一人坐在驾驶舱里，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各种闪烁的仪表盘。她靠在椅子上，重重地打了个呵欠，使劲揉了揉干涩的双眼。

　　“芭琪拉，是我，”伊里奇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怎么样，一切顺利吧？”

　　“目前为止都不错，哥哥，”芭琪拉举起一只咖啡杯，漫不经心地凑近嘴边，“我们准备回家了。”

　　“没有发现欧洲的战斗机，或者什么其他的威胁吧？”伊里奇问道，“我很担心————他们的将军还在咱们这儿呢。真打算丢下他不管？”

　　“我也不知道，”芭琪拉回答，“可能————他们有所顾忌……为了我们这种小喽啰，不值得让他们的将军冒险吧。”

　　“希望如此……我们的安全，都指望这位重量级人质了。”

　　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

　　“我们会回家的，哥哥。”芭琪拉舔了舔嘴唇的咖啡，一股透着苦涩的清香沁入味蕾，“会回家的。”

　　耳机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吸声。

　　“是啊……”伊里奇说，“妹妹，你听起来好疲惫。去休息一下吧。”

　　“唉，我？”芭琪拉连忙陪笑道，“反正就这几个小时了……我得好好注意着点这边。你知道的————”

　　她放下咖啡杯。

　　“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咱们可得一头撞进‘胜利日’的地盘了，”芭琪拉一手扶着耳机，一手在仪表盘上调整了几个参数，“我可不想被他们打下来……我一直信不过这个老古董飞机的自动导航，完全是上个世纪的东西……”

　　说话间，她眼睛的余光向身边瞥去。一个细长的影子透着舱门缝钻了进来。

　　“门开着呢，”芭琪拉没有回头，“请进。”

　　她的注意力仍然放在仪表上。

　　“嘿，是我……“那个声音怯生生地说，“我……看你有点累了，给你倒了一杯咖啡————”

　　一只缠绕绷带的手，摇摇晃晃地托着一只纸杯，摆在芭琪拉面前。

　　芭琪拉猛然警觉，朝后转过座椅。

　　“你？”她稍稍吃了一惊，“你来干嘛？”

　　这句话引起了伊里奇的注意。

　　“你在跟谁说话？”伊里奇在无线电里问道，“妹妹，是谁在找你？”

　　芭琪拉盯着对方的脸庞。

　　“呃，是……，”她眨了眨眼，眼球快速地转动着，“怀丝。对，怀丝……我刚刚叫她过来的。”

　　她慢慢放下耳机，关掉了通讯器。

　　“谢谢……”那个人长出一口气，“芭琪拉，嗯，我其实————”

　　“我没邀请你过来，宋凯芙，”芭琪拉冷冷地打断对方，“想劫机的话，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没别的意思，”凯芙急忙摆手道，“你别误会，我……我有事情商量。”

　　芭琪拉皱起眉头。

　　“刚刚的事？”

　　“呃，差不多……”

　　“我回答过你了，”芭琪拉干脆地说，“答案是，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凯芙小声哀求，“所以你看，我又来找你了不是……”

　　她低着头，手指不停地玩着发梢的卷毛。

　　“我在工作，”芭琪拉甩下一句，转回椅子，后脑勺对着凯芙，“出去。”

　　“五分钟，行吗？”凯芙仍在挣扎，“给我一个机会，就五分钟……行行好。”

　　“不，行，”芭琪拉捡起耳机，“喂，哥哥————”

　　不等芭琪拉说完，凯芙打了寒颤，急忙按住她的手。

　　“别，别叫他……”她拼命摇着头，“我出去就是————”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我就站在外面的走廊，等你……”凯芙扒住门框，小心翼翼地朝后退去，“嗯，要是你想……改变主意————我还在外面等着。”

　　门缝一点一点掩上了。

　　芭琪拉坐在原地，等确定舱门已经关闭，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一直紧握的手枪。

　　真是，搞什么……我怎么会紧张……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顺手拿起杯子，“咕嘟”灌进一口。

　　突然，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甜腻，在芭琪拉嘴里爆炸开来。

　　“噗————噗！”

　　她一口吐掉咖啡，

　　“笨蛋……她到底加了多少糖————”

　　*

　　“凯芙？怎么这么快？”

　　怀丝躲在走廊尽头，看着凯芙关上舱门，有点疑惑地问道，

　　“谈妥了吗？”

　　“没……”凯芙支吾道，“她直接把我轰了出来……”

　　“哎？”

　　“你看到了，”凯芙懊丧地捶了一下舱壁，“她压根就不想见我，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这样怎么可能谈得来？”

　　她埋着头，只顾往前走。

　　怀丝挡在凯芙面前，坚决地摇了摇头。

　　“你在干嘛，”她对凯芙的退缩感到不解，“回去啊。她不是还没答应吗？”

　　“怀丝，你就别强人所难了，”凯芙苦笑一声，“你知道，我和她都是一个脾气……”

　　“现在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吗？”怀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凯芙，是你有这个需求。和芭琪拉沟通是你唯一能争取的方法。再回去试试吧！记得我告诉你的那些，放松，不要有压力……”

　　“怀丝，”凯芙认真地说，“干脆……你来代替我，好吗？在她面前，你肯定比我更有说服力————”

　　“这是你的事情，凯芙，”怀丝一口回绝，“要去伏尔加格勒的人是你，不是我。想想你为什么要去。”

　　她的目光偏移过去，

　　“更何况，”她说，“我站在中间，只会让事情更糟……”

　　顺着怀丝的目光，凯芙转过头去。

　　驾驶舱的门打开了。芭琪拉双手撑着舱门，背光下，她的脸笼罩在一团黑暗中。

　　“瞧，她没你想得那么不近人情吧……”怀丝凑近凯芙的耳朵，低声鼓励道，“去吧……加油。”

　　她拍拍凯芙的后背，缓缓向后退去，

　　“祝你好运。”

　　凯芙的胃部开始一阵阵的抽动————她得在这条走廊上，独自面对芭琪拉了。

　　“那么……”凯芙轻咳一嗓子，鼓起勇气，“我看，你……改变主意了？”

　　“差一点，”芭琪拉平淡地说，“猜到了。果然绕不开她。”

　　凯芙垂下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之前跟她说过，叫她不要再接近你，”芭琪拉耸耸肩，“老实说，认识她是你的运气。否则，换谁也没法替你求情。”

　　她稍稍卷起一只袖口。

　　“五分钟，”她简短地说，“说吧。”

　　凯芙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芭琪拉将一只石英表举到她面前，按下计时按钮。

　　“呃，谢谢……”凯芙没料到芭琪拉会这么快退让，一时语无伦次，“对不起，芭琪拉……我，刚刚，不该对你……”

　　“说重点，”芭琪拉微微有点不耐烦，“别道歉————道歉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它会给你一种错觉……觉得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我想挽回……”凯芙细声细气地说，“芭琪拉，对不起。”

　　芭琪拉眯起眼睛。她的嘴角轻轻上翘，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得意。

　　“你浪费了三十秒，”芭琪拉看着手表，头也不抬，“这可是你的时间。”

　　她按下按钮，倒计时的时针重新归零。

　　“那么，”芭琪拉晃了晃手腕，“我真要开始计时了。”

　　时针一格一格地移动着。凯芙盯着手表，她仿佛能看见时间的齿轮在疯狂地运转。

　　凯芙张开嘴，她觉得万千话语正朝上顶着自己的声带。

　　“伏尔加格勒。”

　　千头万绪凝结成一个地名。

　　“尼摩。”

　　同时凝结成一个人名。

　　“尼摩？”芭琪拉问道，“我之前警告过你的那个家伙？”

　　“没错。”

　　“那么……是他开枪打伤的你？”

　　“不是他，但是……”凯芙吸了口气，“他明显知情。”

　　“所以说，你终于明白，”芭琪拉嘟起了嘴，“想杀你的特区幽灵，是尼摩·维登海姆。不是我们米夏？”

　　“我希望这不是真的，”凯芙说，“但这是事实。”

　　“好啊，好啊。”芭琪拉点点头，“他在伏尔加格勒，是吗？你怎么知道？”

　　“特勤局的情报。我的一个……一个朋友，”凯芙迟疑片刻，“她的信号位于一架前往北京的航班上，而她……知道尼摩的下落。”

　　“不用提名字我也知道，”芭琪拉说，“奥嘉，尼摩的小跟班。有尼摩的地方，总少不了她。”

　　“他们说……有办法让飞机降落，”凯芙回忆道，“还有一件事。美国人……会派出特种部队，打算潜入那座城市。现在，他们可能已经到了。”

　　“既然如此，你还纠结什么？特种部队来了，尼摩加上那个狙击手都不是对手。”

　　“我要亲手制裁他，”凯芙坚定地说，“亲手。”

　　“有那个必要吗？”

　　觉察到芭琪拉无所谓的口吻，凯芙抬起头。

　　“你和我一样清楚，”她直视着芭琪拉的眼睛，“必须。”

　　“差不多能理解，”芭琪拉歪歪头，“我很想同情你，小公主。我见到宋一诺少校也是同一个感觉。不过，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感到希望渺茫，凯芙竭力告诉自己平静下来，“这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只想找到他，我对你们没有任何敌意————”

　　“不是这个原因，”芭琪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指，“我们接到的任务，是把你带到奥尔斯克。万一你缺胳膊少腿儿，我们也得跟着倒霉。但我们不会为了你的个人愿望，让整个组织承担额外的风险。”

　　看见凯芙没有反驳，芭琪拉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有人对你提起过，‘胜利日’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吗？”她说，“那些车臣人，差不多是这个地方所有人的死敌————政府军，反政府武装，各路军阀和游击队。你明白吗？我们只不过想推翻这个傀儡政府，可车臣人却想要俄罗斯的命。他们有训练有素的士兵，有贯通黑海和里海的海上武装，甚至……还拥有五十多架飞机。一旦被他们的雷达发现，咱们这架老古董绝对甩不掉苏-35战斗机。”

　　“我并不想让你们去冒险，”凯芙恳求道，“让我去吧！我可以在附近降落，他们不知道我和米夏的关系……”发现芭琪拉不置可否，她急忙加了一句，“相信我，我宁死也不会说出去。”

　　这是真心话，她对米夏的仇恨已经淡化到忽略不计的地步了。

　　“可别。死就免了，”芭琪拉没有松口，“正如我说的：我们的任务，是把你带回奥尔斯克。我们不能容许你有一点闪失，也不会看着你头脑发热地跑去送死。”

　　不等凯芙开口，芭琪拉就抬起手腕，向她亮了亮。

　　“五分钟，”她说，“我很遗憾，你尽力了。”

　　凯芙看着芭琪拉转过身子，拉开驾驶舱门。她知道希望正在一点点溜走，她必须再拼一把……最后一把。不管芭琪拉会作何反应，骂她，打她，叫来伊里奇折磨她……

　　“等等！”

　　她将所有顾虑抛到脑后，大声喊了出来。

　　芭琪拉偏过头，瞥了一眼。她没有应答，脚步仍没有停止。

　　“请通知莫洛托夫上校！”凯芙的声音颤抖起来，“求你了……你答应过，告诉上校……”

　　“那不是一个承诺，”芭琪拉说，“只是例行公事。”

　　“至少有那么一刻，你是不拒绝的……”凯芙尽全力想留住芭琪拉，“上校……也很想夺回那座城市，不是吗？”

　　芭琪拉望着凯芙。一瞬间，凯芙觉得她的眼睛明亮起来，好像跳动着一团火焰。

　　“最后一次。”芭琪拉咕哝道，“你真是烦死了。”

　　她坐回座椅，摘过耳机戴好。凯芙强忍住脸部的痉挛，双手插进兜里，不住地搓着。

　　“我是芭琪拉，请求和上校联系，”芭琪拉用俄语说道，“我们遇到了意外情况。”

　　她正襟危坐，腰板挺得笔直。

　　“芭琪拉·苏博科娃向您报道，上校同志，”芭琪拉严肃起来，“我们已经完成目标，宋凯芙在我们身边。嗯。她受了点伤，不过目前很安全。”

　　凯芙咽了一口唾液，嘴唇不自觉地咬紧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芭琪拉的语气疑惑起来，“您是说……现在？大约————”她查看了一下航线图，“最短距离，582公里……”

　　她转过座椅，目光和凯芙相遇了。

　　“好吧……需要我们帮忙吗？”芭琪拉说，“没问题，一小时之内可以抵达。荣幸之至，上校同志。”

　　她缓缓取下耳机，站起身来。

　　“怎么样……”凯芙小声试探道，“上校的回答————”

　　芭琪拉捧起凯芙为她倒的咖啡，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

　　“真是，活见鬼了……”她喃喃地说，“凯芙，你就是个锲而不舍的疯子……”

　　芭琪拉第一次称呼她为“凯芙”……她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腔希望的热血。

　　“他……同意了？”凯芙不敢相信地问。

　　“总而言之，准备好你的装备，如果你想跟上来的话，”芭琪拉挠了挠头，“动作快点，这是一场突袭行动。”

　　她拉开椅子，大踏步朝门外走去。

　　“上校真的同意了吗？”凯芙捂住嘴巴，“天呐————”

　　芭琪拉点点头。

　　“我们去伏尔加格勒，”她招招手，“顺便，再倒一杯咖啡，黑的。这次不要加糖！”她的声音提高八度，“给我记住了！”

　　**

　　卡普斯京亚尔，米夏与胜利日势力范围的边疆城市。

　　“上校，所有人员车辆已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昏暗的地下掩体内，莫洛托夫上校放下耳机，慢慢拾起放置在地图边的雪茄。

　　“你都听到了，她很安全，”他深深吸进一口烟雾，“等孩子们干掉那边的雷达，我们的部队就会发起进攻。”

　　莫洛托夫上校取下雪茄，身子靠在桌子边缘。一双鹰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黑暗的角落，丝毫不理会身旁走动的米夏人员。

　　“你想任何时候出发都可以，”又喷了一口烟圈，“我相信你的直觉。”

　　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人缓慢地抬起头来。

　　“你为什么不杀掉我？”他嘶哑着说，“为什么……不杀掉她？你一直想报复我……”

　　莫洛托夫笑了，露出满嘴的黑牙。

　　“正如我说，我留着你有别的用途，”他说，“枪杀了人，我总不见得要去报复枪。你只是个可悲的工具。他们能使用你，我也同样可以。况且，你给我留下了一个印记，”他指着划过右眼的伤疤，“我也分毫不差地还给了你。我们不欠对方，而且你要知道，我对你的女儿没有恶意。”

　　莫洛托夫上校走近那个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请吧，杀手王阁下，”他转过一圈，将刀柄递给对方，“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能耐。”

　　PS:天国的宋一诺啊~泪目。想起自己两年前，第一次写下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