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宁砚泠正站在长乐宫的书房里。楚皇在翻阅着奏折,头也不抬,问道:“小春子说,你有事要对朕说?”
“是的,陛下。”宁砚泠的回答很是简单,语气中透漏着无限的顺从。她听从了李公公的话,来找楚皇议事,今日的谈话,她定要拔得头筹。
可是,楚皇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奏折,只让她在一旁等着。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内,宁砚泠早在心内盘算了半天,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湿漉漉的,为着昨日李公公与她说的一番话,昨晚她几乎一夜未眠。
这会儿,她复又想起李公公后来同她说的话:“边关与京都,相距千里。无论我们做了什么,边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京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叶小将军出身名将世家,骁勇无双,却遭人打压,报国无门。呼颜族不过关外蛮夷,叛乱却四年未平,遗民忍死望恢复,南望王师又一年。
这一切,皆因祁家养寇自重!
宁砚泠不得不承认,当时听到李公公说出“养寇自重”这四个字的时候,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古语有云:“将者,王者之器也。有外忙内忧,则为神器,不可不用;天享太平,则如忌器,不可不除。”
像祁家这样的将军世家,正合将者王器的说法。昔年太祖开国,全然倚重良军强将。后来,祁家受封天下兵马大将军,叶家封定国公,都是世袭罔替。
可是自太宗、高宗,文武穆神,将近两百年来,四海升平,民不知兵。定国公荣养在京都,叶家军也大不如前。祁大将军驻守边关,祁家军却神勇如旧。
楚皇登基,陈俣复摄政。他本是科举出身,不通武事。上任之初,为彰显自己才能,一心只想充盈国库。他见海内平安,又害怕祁大将军佣兵自重,功高盖主。便想缩减军费,裁军节流,同时限制祁家军,可谓一举多得。
没想到祁大将军许是得了消息,一时边关各种急报。没几日,一向柔弱顺从的呼颜族竟然叛乱了,祁家军去平叛,这一打便是四年。至今叛乱未平!
呼颜族世居赫雁山以北,与边民通婚互市百年,对大周年年岁贡。早先斯卡任首领的时候,呼颜族四分五裂,边关依然太平无事。后来颜丹统一呼颜族各部落,在赫雁山祭祀天神,自封呼颜君。敕书入京,更受到楚皇册封。呼颜族有什么理由要叛乱?
“你是个聪明孩子,这里面的门道你一想,心里就通透了。”李公公的话至今还在耳畔回响。
呼颜族有什么理由叛乱?就算呼颜族叛乱,凭着祁家军的实力,这平叛之战能打四年?这不是养寇自重是什么?只要叛乱一日不平,朝廷就一日不得削减军费,那从百姓头上征来的真金白银,一车车的运到边关,填进了战争这个在怎么填也填不满的壑子里。
这一面,祁大将军手握重兵,拿着朝廷的钱。那一面,是被军费重税压得喘不过气的百姓,是失去家园的边民。这不是养寇自重还能是什么?
宁砚泠打了个寒颤,她想起那日刘一保细数的祁家军的种种困境,主力精锐被外调,兵部不断地塞进杂牌军,还有拖欠军饷,现在定国公指使兵部上疏问责平叛之日久,弹劾祁大将军。
可是祁家军到底还有十五万,祁大将军也亲自镇守边关。虽说他只有祁赫雁一个嫡女,可是他有四五房妾侍,两个庶子也都封了将军。
反观叶家,叶芷旌也不过是祁止戈手下的一个小将军,论地位品秩,甚至不如祁家的两个庶子。叶芷旌可是堂堂定国公嫡长子,身上的伤疤就是他的履历。这样的人却报国无门,公平么?
楚皇不知道宁砚泠现在心中所想,他只翻看着他的奏折。足又过了一盏茶的时分,他方才放下奏折,捏了捏眉心,抬头看她:“说罢。”
“微臣在秀女所听得祁小姐的一些话,特来向陛下求证。”宁砚泠悄悄儿握了握汗湿的手心,看着楚皇开口道。
“什么话?”楚皇因问道,“朕可听得太后赞她不绝口的。”
宁砚泠略一沉吟,道:“太后娘娘喜欢,便时常在人前夸她的好。可是微臣却听得她在秀女所和旁人说了些没相干的闲话。”
“是什么闲话?你可听得真切?”楚皇听她如此说,双手抱臂,似笑非笑。
宁砚泠行礼道:“陛下须得恕了微臣的罪,微臣才敢说。”
“朕恕你无罪,你说罢。”楚皇道。
宁砚泠便直说了祁赫雁口中祁家军的困境,打从颜丹叛乱开始,海疆总督就借口海寇滋扰,借调了祁家军的主力。兵部又肆意调兵遣将,使将不知兵,更肆意拖欠军饷,极大地影响了将士们的积极性,致使平叛之战阻碍重重。
“祁小姐说了,只要能平叛,祁家是不会去争这虚无的功劳。但是为了权势,为了声名地位,不惜搞倒祁家,陷边关百姓于水火。这种人,她绝不原谅,也绝不放过。”宁砚泠几乎原模原样地复述了刘一保转述的祁小姐的话,听来也是感人肺腑。
偏偏楚皇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听宁砚泠说完,只道:“朕倒是没想到,你这不是来状告祁小姐的,反而有替她揄扬之意。你这到底是为何?”
“陛下恕罪,微臣当时听了,也是气忿。且祁小姐话语中矛头直指定国公。”宁砚泠叹道,“定国公为使自己的儿子有机会出头,便要指使兵部联合言官集体上疏,问责平叛呼颜族一事,更要弹劾祁大将军。”
楚皇听了,只冷笑一声,丢过来一本奏折,道:“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奏折?”
那是一个小御史的奏折,里面质疑了祁家军与颜丹最近的一次交战,三千人骑兵对八百呼颜族骑兵,竟然输了,且全军覆没,只逃出主将祁大将军的庶次子,祁云。奏折里狠狠斥责了祁云的对阵水准,并质疑了祁大将军的用人准则。最后,更讽刺道,若是无力平叛,不如及早让贤,大周自有千员百卒良将!
宁砚泠捏着奏折,手竟颤抖起来,这么快就开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