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小春子突然来了瑶华宫,召宁砚泠去长乐宫觐见。他来的这会儿适逢吴可信和绿袖都在宁砚泠房里,吴可信的脚伤还未痊愈,宁砚泠特许他坐在一边儿。
他们几人在房中顽笑,恰好都被小春子在门外听到了。待他进了房,看见吴可信更是大模大样地坐着,更是微微一皱眉。可他马上舒展开眉头,笑着对宁砚泠道:“德嫔娘娘,陛下召您去书房说话儿呢。”
宁砚泠听了,稍一收拾。小春子在房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宁砚了便带着绿袖走在了出去,小春子跟在后头关门。走之前他扫视了一眼房中,吴可信对上他的目光,有些瑟缩。小春子看了冷笑道:“攀上高枝了?还敢在这里稳稳地坐着,也不知有没有这三两重的骨头!”
“砰”看宁砚泠和绿袖已经拐过长廊了,小春子重重地碰上门,跟上去了。留下吴可信一人独坐房中,他方才见了小春子,心里还习惯性地生出些害怕来。可是,后来受了他这番冷言冷语,心里又生出些迟钝的怒气来。可是他不敢表露出来,只好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胡乱道:“这又算什么!”
到了长乐宫,绿袖和小春子又是在外面等着,宁砚泠一个人进了书房。这会儿午后阳光正好,暖融融的阳光撒在水磨石的地面上,给地砖镶上了金色的边,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宁砚泠一时觉得心中似有无限暖意,眼神向书桌那里飘去,楚皇却没有坐在那里……可是她口中的“陛下”已经呢喃出声。只听里间传出声音道:“你可来了,进来罢。”
宁砚泠走进里间,只见楚皇盘腿坐在榻上,面前摆着棋盘,他一手撑在腿上,另一只手里只用两根手指夹了一颗白子,半天也不落下去。
阳光照着他的侧脸,展现出令人惊心动魄的美,宛如一座玉雕。宁砚泠一时看住了,连行礼也忘记了。楚皇倒也没计较这些,只叫她过来坐。宁砚泠愣愣地走过去,还要往脚踏上坐去,却叫楚皇一手捞了上来:“你现在是德嫔,不该坐在那里。”说罢,便拉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棋盘上风云诡谲,正合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宁砚泠挨着楚皇坐着,心里紧张得几乎战栗起来。只听楚皇道:“前几天小春子送去给你的棋谱,看得怎么样了?”
“前面几页都看了,第三页上的局,微臣已经解开了……”宁砚泠小声道,挨得这么近,她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不错,朕明日去你那里看看。”说罢,楚皇又和宁砚泠说了几句。宁砚泠听着横竖也没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便想告退。谁知,楚皇竟唤住了她。
“对了。”楚皇唤住了宁砚泠,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起一封信,在宁砚泠面前晃了晃,道,“这是前天叔王派人送来的……”
宁砚泠接了过来,展信一阅。这算是一封家书,并无任何客套的官话,关于洛道修整之事,更是只字未提。长兴王只谢过楚皇,并说必会好好照顾齐嬷嬷,叫楚皇安心。
“嬷嬷竟留在了长兴王殿下那里……”宁砚泠奇道,“没想到他俩竟投上了缘。”
楚皇只看着面前的棋盘,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大概也好多年了。”楚皇说得含糊,可是宁砚泠一下子就听懂了。原来齐嬷嬷和长兴王有旧,看来她这次出宫多半也是为了长兴王。难怪她当时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帮楚皇把这件事办下来,又无怪后来长兴王借护卫借得如此爽快!
“也好,齐嬷嬷辛苦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个好归宿了……”宁砚泠很喜欢这种结局美好的故事,心里透漏出喜悦,她是发自内心地为齐嬷嬷而感到高兴。可是一转头,却看到楚皇略带落寞的目光,声音便低了下来。
楚皇觉察到她声音的变化,强笑道:“还有一桩笑话儿,叔王的使者来的时候,朕让他转告叔王,好好待齐嬷嬷,朕得了空也许会去大泽看望他们。你猜,使者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宁砚泠不解地看着楚皇,眼神中满是疑问。楚皇很满意她这态度,笑道:“使者说不用了,还说王爷早就料到朕会这么说。”
说到这儿,楚皇又想起那使者笑咪咪道:“陛下,王爷说了,陛下若去了大泽,他会觉得不自在……”想到这里,楚皇的脸上显出无奈的笑容。
宁砚泠诧异地看着楚皇满脸无奈的笑,他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看来楚皇对叔王殿下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叔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也许这是冰冷的天家仅存的一点儿温情罢。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嘴角微扬。却听见楚皇漫不经心道:“今天是二十六日了,快复朝了……”
宁砚泠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啊,二月一日复朝,左不过这五六日了。陈俣复已经致仕了,现在自己不在萱室殿,李太后那里的动静是完全不知道了。她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会儿真的是李公公说什么,她也只能信什么了。
“陛下是怎么想的呢?”宁砚泠小声地问道。
楚皇看着眼前的棋盘,修长的手指夹着那颗白子,半天放不下去。终于,他把白子丢回棋盒里,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叹口了气道:“快变成僵局了……”
宁砚泠还在琢磨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抬头却发现楚皇正看着自己,她不由得开口道:“陛下……”
“朕想你回去劝劝宁大人……”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了这句话。宁砚泠听呆了,这是楚皇在示弱么?这个想法登时让她的胸中翻涌起一阵酸涩热气,直冲上鼻腔,害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印象中的天下之主宛如在云巅之上睥睨天下,此时却放低了姿态求助于她,现在朝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竟把她骄傲的帝王逼成这个样子!她只觉心痛如绞,几乎要落泪,呢喃道:“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