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眼看着楚皇将宁砚泠抱起,大步出了萱室殿,连小春子都被甩在身后,更不消说礼节上的告退了。可是太后此时也无暇气忿了,她心中只暗松了一口气,楚皇只顾着宁砚泠,废后之事暂且作罢了。
“你们都回去罢,一个两个杵在这里做甚么!”太后这才想起这一屋子跪了满地的嫔御,便打发她们走了。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口里应承着,行了礼便告退了。
一直到走出了萱室殿很远很远,众人才小声议论道:
“德嫔姐姐这是这么了?”董尔芙册了康嫔,她年纪最小,什么也不懂,自是一派天真。
安嫔石青稍稍大些儿,自然懂得多些,此时抿嘴笑道:“恶心要吐的,德嫔别是有喜了罢。”
“哼”梁卓玮不满地哼了一声,她与宁砚泠一向不睦,若宁砚泠真的有了身孕,她自是最不满的那个。如此善妒,楚皇给她的封号“贤”,还真是像在讽刺她一般。
傅卉莳也皱着眉头道:“德嫔身体有恙,但不可能是有孕。”
众人听了,一片哗然。合嫔任楚缇年纪虽然也不甚大,可是近来渐通人事:“惠嫔姐姐说得有理,那德嫔侍寝是什么时候?这才过了几日?”
“这离她侍寝才过了几日?“无独有偶,萱室殿里,李太后也说了同样的话。
唐嬷嬷和陈嬷嬷都是经年的老妪,李太后更是生育了三个子女。她们一看宁砚泠方才那个样儿,就疑心她是不是有了身孕。可是……时间对不上啊!
陈嬷嬷略一沉吟,道:“回娘娘,那德嫔侍寝是元宵节过后……十六日罢。”
“十六日……今儿也才二十七,是不大可能……这德嫔莫非是装的?”唐嬷嬷喃喃道,可是她生性谨慎,不愿轻易下结论,“不过旧年她也曾宿在陛下的书房里过……”
“那都是什么年月的事情了?况且册嫔前都查过平安脉的。”陈嬷嬷道,“十七日尚寝林嬷嬷来报过的……”她附在太后耳边,一阵耳语。
太后听了,便问道:“此话当真?”
“怎么不真?”陈嬷嬷道,“林嬷嬷那里有沾染过的床单为证,德嫔先前伴驾和陛下之间都没甚么罢。”
“那算她还有几分分寸!”李太后仍是有些不满,转而对景后道,“好孩子,今儿你为了哀家的事情,受委屈了。但是你放心,这件事到此为止,哀家替你做主,皇上他不敢乱来!”
景后不知何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李太后的声音在她听起来竟是飘飘摇摇,宛如梦中有人呓语一般。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流泪,是为了楚皇说的“废后”,还是众人在这里揣测的宁砚泠“有孕”。她只觉得心中酸痛不已,眼泪不自觉地留了下来,直至泪流满面。
李太后看着心疼,道:“管她什么狐媚子霸道的,怀个圆的扁的,生个冬瓜茄子的。哀家的长孙必然要从你的肚子里出!好孩子,不要哭了,你哭得哀家的心都快被揉碎了……”
李太后如是一说,唐嬷嬷和陈嬷嬷都上来劝,好容易劝住了。李太后又命李公公,亲自将景后送回未央宫。
李公公前脚从未央宫出来,后脚就去了太医院,直等着林供奉回来。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宫里都传遍了:德嫔娘娘并没有身孕,不过是受了风寒,脾胃受凉罢了。但是楚皇仍是紧张不已,命林供奉好生开药,替德嫔娘娘调理着。
至于德嫔和李太后擅自出宫一事,本来也无人敢再提起,楚皇也没有再说,算是作罢了。不过从那天开始,楚皇晚上只在长乐宫歇着,竟是不再踏进中宫一步!一时,宫中谣言四起,人人都说,景后失了圣心,再翻不出什么大波浪了。
这两日,宁砚泠都在瑶华宫养病,楚皇免了她的请安,她甚至不用去景后和李太后处请安。
舒心日子过了没有两日,这日中午,宁砚泠在房里休息,绿袖在外面廊上读书。只听得一阵脚步声……
“娘娘,有人求见。”绿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却没有说是何人求见,更兼有何事。她一时拿捏不准,便道:“快些请进来罢。”
门外转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公公。他笑眯眯地对宁砚泠道:“老奴给德嫔娘娘请安,德嫔娘娘身子可爽利了些罢?”
宁砚泠一看李公公这幅带着讨好的笑脸就全明白了,这算是太后派来安慰她的。可惜,打一巴掌换一颗糖,这事儿她觉得不上算,也不是小孩子,眼巴巴地图着这颗糖吃,讨这么一点子微不足道的甜头。
李公公不知她的心思,只笑得热络:“这下你算是真正出师了,咱家总算没有白教你一场,那日的‘凭栏一吐’可是足可以记进内起居注的大手笔啊!”‘
“公公可别这么说。”宁砚泠淡淡道,“我受不起。”
“受不起?德嫔娘娘如今是真正攀上高枝了,连太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咱家就更排不上号了!”李公公看宁砚泠没有接自己的茬,估摸着她大约起了贰心,索性说点“好听的”出来敲打她一番。
“公公何必如此说,那日当众给我难堪的不还是太后娘娘?我可什么也没有说,话是陛下说的,气也是陛下自己生的。”宁砚泠淡淡道,如今的她早就不同于往日了。
“撇得好干净!就算陛下生了气,那也是因为德嫔娘娘你!”李公公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太后娘娘捧得起你,自然也踩得下你!”李公公眯起眼睛,眼神冰冷刻骨,“你说,要是陛下知道了你不过太后娘娘放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你猜,他会怎么做?”
“哗”李公公袖摆一扫,棋盘上的棋子又一次被扫落在地上。
宁砚泠忙去捡,那可是她看了好几天棋谱才解开的局,还没来得及给楚皇看过,竟然给这个阉竖给搅和了。
她从地上抬起头,看着李公公,笑道:“我失了圣心都是不打紧的。只是,太后娘娘是陛下的亲娘,竟然在亲儿子身边放棋子。你猜,陛下是怨我多一些,还是怨太后娘娘多一些?”
宁砚泠面上在笑,李公公的心里却在发毛。他头一次觉得面前的这个他一手教出来的小姑娘,已经会了一些他都不曾学会的本领,他看着她,因为难以企及,所以从心底里生出恐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