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楚皇答道,他伸出手,拉宁砚泠起身,叫她坐在桌旁的圆凳上。宁砚泠起初还有些不敢坐,“自然点儿。”楚皇稍微贴近她,轻声道,“朕来你这边,内侍是要在门外记录的。”
宁砚泠悄声告了罪,便挨挨擦擦地贴了凳子边儿。
“林嬷嬷很会拾掇人么。”楚皇扳过她的脸看了看,冷不防地说了这么一句。宁砚泠心里暗叹了一声,她叫颐清池那两个老嬷嬷打扮得都有些妖妖娇娇的了。可惜,嬷嬷们终究还是白费心,她不过白占个嫔位,实际上只是楚皇和李太后博弈用的棋子。
“不说这个了。”宁砚泠推开楚皇的手。
“那说说你父亲的事,如何?”楚皇看着她,玩味地说。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宁砚泠心下一个咯噔,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道:“陛下已经知道了么?微臣可是今儿早上才听李公公说的。”
“哼”楚皇听了,不过一声冷哼,宁砚泠一时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过略微思忖了一下,宁砚泠又小心翼翼道:“父亲的性子,做御史或者还可。若说入阁,怕是力有所不逮……”
楚皇听她话里话外都是替父亲避祸的意思,脸上竟变了笑容,道:“你可真有意思。内阁好容易空出一个位置,外面多少人虎视眈眈你知道么?”
宁砚泠心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愿意去趟这浑水。原本宁修远一年里连升五级已经是众人瞩目了,这转过年来的工夫,竟然又要入阁。
这不是入仕,竟是上赶着去当靶子的!现在朝堂里这局面,连将军世家祁家、定国公叶家都疲于应付。更何况他们一个小小的宁家!在朝中一无权,二无势,现在内阁又缠斗得厉害,无论是那一面儿,都是得罪不起的。
宁砚泠定了定神,道:“陛下抬爱,微臣替父亲心领了。可是这事情无论如何都做不得”
楚皇听到这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宁砚泠继续往下说。
“李公公说,他们的人会先提出入阁邀请,为的就是先拉拢微臣父亲,顺道儿在陛下跟前卖个好。陛下英明,决计不能让他们如愿。”宁砚泠也无法了,只得越性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楚皇修长的指尖拨弄着面前的茶盅,缓缓地,他道:“你这里怎么连副棋都没有?”
“啊?”宁砚泠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对上楚皇那略带戏谑的眼神,“陛下您说的是围棋啊……”她记得好像是有一副的,刚进瑶华宫那几天,绿袖整理东西的时候翻出来过一副。只是,现在放哪儿了呢?
宁砚泠正想着,便起身去寻,她开了箱子柜子,终于找到了那副琉璃烧制的围棋。这当然和长乐宫书房里那副和田玉制的围棋没得比,不过聊胜于无。
棋子是有了,她又从书桌旁拿出了棋坪,问楚皇“陛下,摆在哪里?”
楚皇用眼神示意她:“就摆在桌边罢。”于是,宁砚泠将棋坪置于桌边,二人对坐着。楚皇捻起一颗棋子,放了下去,两颗、三颗……黑子、白子……顷刻间便摆出了一个残局。
宁砚泠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却听他道:“五步以内,你看要怎么结束这局棋?”宁砚泠便凑上去瞧,黑子白子看似势均力敌,别说五步了,五十步内能分出胜负就不错了。
她摇摇头,道:“微臣不才,还请陛下指点。”
却见楚皇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一拂袖,竟将这满盘的黑白子尽数扫落在地上。虽然地上铺着极厚的四合如意锦纹短绒毯,可是棋子间的玎铛声还是搅得宁砚泠心下一惊,门外也响起了的动静。
最后一颗黑子还在白子间转动,宁砚泠一时看愣住了,她不知道楚皇为何这样做,她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哪里又惹怒了这位天下之主。
于是,她磕磕巴巴地开口道:“陛下,陛下……这是……”
“这是在教给你,欲速则不达。”楚皇冷冷道。
欲速则不达……欲速则不达……宁砚泠心里渐渐升腾起一股迟来的怒意,叫我在五步内结束棋局的人是你,现在说欲速不达的人又是你,即使帝王心意不可揣度,可是如此反复无常,叫人如何自处!
“微臣并没有贪快……”她小声道,又带着几分执拗。
“那么朕问你,你不想让你父亲入阁,到底是真心还是私意?”楚皇问道。
宁砚泠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小声道:“一半是真心,另一半也确实有私意。”
“朕知道,现在的内阁景大人和梁大人斗得厉害,你私意你父亲,也无可厚非。”楚皇道,“可是你父亲的升迁,也非朕一力所至。有人想让他上去,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楚皇顿了顿,竟俯身从地上拾起一颗棋子,放在宁砚泠的手中,道:“眼下时机并不成熟,若是朕执意扭转,就如同不按常理下棋,除了打乱这盘棋之外,不会有更好的后果。”
宁砚泠听完楚皇的话,脸色煞白。“也非朕一力所致”很明显是有所指了,难道父亲另外结了党?所有的事情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父亲上京之后,从没有去拜谒过业师陈俣复,却受到陈俣复当众的赞赏。
自己刚过了初筛,父亲就升了佥都御史,刘一保打听回来,朝里人都说是陈阁老提拔的那阵子陈阁老的车常常停在宁府后门口。
她又想起刘一保那会儿拖长了嗓子说道:“景阁老就算想当首辅也不能当光杆司令啊,总得有些自己的人吧。”
父亲到底是结了某位大人的善缘啊!现在那股力量扭成了一股绳,竟要把父亲送入内阁。呵呵,刚正不阿的父亲,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宁砚泠先是惊恐,然后是脸色惨白。等这些事情都捋顺了以后,取而代之的就是羞愧。是的,她羞愧难当,她那清流的父亲,一面教导着她忠孝节义,一面忙着自己投机倒把。
就在昨天,她还以为是自己陷在这后宫,父亲又被困入内阁。到头来父女俩都不知是谁制约了谁,谁带累了谁。
现在想想,自己入选册嫔,父亲升迁入阁,只怕是求仁得仁……
她握着那颗棋子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又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