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流水领了凤寻的旨意,驾着船寻了一天一夜,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即便凤寻是叱诧东影的挽凤女皇,是率性而为的帝王,也不能够和上苍对抗。凤寻倚窗而坐,窗外的海浪声哗啦哗啦拍打着,时间过得越久,她的心就越往下沉。即便自从夜流水禀报之后,她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是真的要她接受,依然很难。
橘黄色的日轮,映辉了天际,慢慢地将自己沉入了海平面,把墨蓝的海水染成了耀眼的五光十色。晚霞照射进窗扉,一束束昏黄的光束斑驳地洒落在房间四处,流连在少女的脸上,如玉的容貌仿佛被涂了一层淡淡地金色。在这个天地之间只有海浪声,只有快要消失的晚霞,无疑将少女的忧伤蒸腾到了极致。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呢。凤寻叹了一口气,将头靠在窗扉上,清澈透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帘。随着少女垂睫,两滴泪水落在了窗扉上,打湿了乌木,立刻晕染开去。
“红叶,告诉夜流光,不用找了,把船停到岛屿所在之处吧。”沉寂了一天一夜之后,凤寻有了些许动静,如玉的脸上泪水早就淌干,没有丝毫的痕迹。红叶随即领命出去了,便听见凤寻又吩咐道,“舞袖,服侍朕沐浴更衣。添锦沉香,你们去船尾摆琴焚香……”沉默半晌,终是没有再开口,只是乏累的挥了挥手。
一个时辰之后,凤寻沐浴完毕。海藻般的长发被细细地擦干,披散着,已经过肩好几寸了。她穿着雪白的丝质衬裙,上面描着白色的水纹,若是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精妙之处。凤寻看到舞袖转身找衣服,清甜地说道,“朕穿红色的。”
舞袖应诺,这样的事情。面朝着衣橱,手快速翻找着红色的衣衫,忧色翻了起来。主子这样的行为,让她想起去年离城的屠杀。不是她惧怕杀孽,只是不愿意主子为了某个人而伤心。
这是一套火红的衣裳,布满了更加鲜红的火鸢。一套共有层层叠叠四件,从里到外,颜色越来越鲜红,花纹越来越稠密。到了最外面的一件,从裙摆到达腰际,是一簇簇盛放的火鸢花,在红地的衣裳用红丝线绣成的,好似满山遍野的火鸢似的,燃红了别人的眼。宽大的袖口,精致的衣领和腰带上,也是一色妖冶魅惑的火鸢,肆意张扬,恣意摇曳。
“舞袖,你知道本宫及笄时,国师为本宫挽得那个发髻吗?”凤寻张开双臂,让舞袖为自己整理衣襟配饰。
“主子问的可是自国寺回来时候的那个发髻,属下记得的。”舞袖恭顺地回答,“主子从国寺过来,就一直挽着那个发髻呢。主子是要挽成那样子的吗?”舞袖蹲下身来整理着衣摆处,小心地抚平褶皱。许久之后,才听见头顶传来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眼底浮起一丝疑惑,主子怎么忽然想起要挽成那样子。不过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和楚歌脱不了关系。
穿戴好之后,凤寻便在铜镜前坐了下来,血眸静静地看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容貌,兴不起一丝波澜。脑海好像陷入了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想。直到舞袖轻轻唤了一声,她才惊醒过来,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髻简单不失雅致,隐约还透着几分仙灵和缥缈,髻上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亦是火鸢花的形状,竟是萧暮晚送的香雪玉。凤寻没有注意到这一些,只是对着铜镜喃喃:“这么快?”
是啊,这么快。这么快,就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好多事情,而她,好像没有记住什么。
“走吧。”凤寻抬臂,让舞袖搀起自己,踏着同样火红色的软履,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海上没有星点光亮,一望无际的黑暗,只有天上闪烁着黯淡无光的星芒,而月亮,似乎被浮云遮去了。还好,甲板上挂着不少油灯,很微弱很渺小,不过即使遇上风吹雨打,也不会熄灭。
凤寻抱着瓷罐,缓步来到了船尾,俏然而立。海风从身后吹来,将她的发丝吹到了身前,似乎还要吹到更远的地方。少女衣袂翩飞,血眸沉静地望着黑暗的大海,缓缓打开了瓷罐。
伸手抓了一把白色的骨灰,少女将手伸出船栏,慢慢地摊开了手掌。白色的骨灰立刻被海风吹散,一瞬都不曾停留,转眼消失在黑暗之中。凤寻一脸平静,即使是她的心,也是平静的。她重复着方才的动作,将楚歌的骨灰一把一把地洒向大海。
楚歌,你可看见今天的我,为你穿着红妆,为你挽着初见时的发髻,都只为你。他们说‘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可我不要。凤仁玉说,我不该干扰你的人生,将你带入我的世界,我依然不要。
因为,你是为我而活的。虽然,没有为我继续,活。
楚歌,因为你失信了,所以我也要对你放手了,就象这样,让你离开。你也忘记我吧,因为我不喜欢被你惦记着了,也不许。
无尘告诉我,不要相信人,因为那是虚伪狡诈地生灵。可是你却让我相信了,也让我伤心了。依然感谢你,至少你的失信不是背叛。
楚歌,其实我不会流泪的,可是为你,流了好多次。这不是我了。今日放你走,就再也不会为你流泪了。我是一只怨灵,即使凤寻死了,也不会落入轮回的。所以我又不知道你去了哪,所以,不打算再找你了。
楚歌,再见。
再见成陌路。
撒尽了骨灰,凤寻将瓷罐也抛入了漆黑的大海之中。‘扑通’一声,幽幽传来,随后,就再也没有了声响。凤寻伫立良久,终究叹息了一声,血瞳闪过一丝伤怀。
红衣翩飞,渐渐沉静了下来,少女回身落座。身前案上置放着一把七弦,双手轻轻抚上琴身,触手冰凉的琴弦。微冷的指尖轻轻一拨,‘铮’琴身发出淳厚的低鸣。
凤寻水色的粉唇勾起一抹无奈,稍稍抿了抿唇。她没有木婉清的婉约琴声,也没有萧暮晚技巧高超的琴技,甚至连一般人对七弦的热爱都没有。弹它,只不过是因为想弹了。想弹给楚歌听,便是这么简单。
微微吐了一口气,凤寻沉下心来,手指开始凭着记忆快速拨动着琴弦,是一曲《将军令》。壮阔地响起在黑暗之中,在黑暗里强势冲击,试图冲出重重障碍的大气,征服一切的霸气!琴音初时稍显生涩,不过越到了后期,气势愈发磅礴起来,排山倒海地倾轧过来。仿佛黑色的大海之上,千军万马奔腾前行跃然于前,铁马金戈宏图霸业。
一曲《将军令》,是凤寻学得第一首曲子,也是唯一一首能够完整地弹完的曲子,更是一首就连萧暮晚听了都经不住赞叹的曲子。自古弹奏《将军令》的大有人在,能够熟练弹奏的也如过江之鲫。但若是想凤寻这般气势澎湃,气吞山河把此曲演绎地淋漓尽致,却是再无别人。
凤寻的手指快速地吟、滑、挑、勾、撞……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一曲终了,一曲再起,凤寻好似入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这一支《将军令》。最初学它,是想着为楚歌鼓舞激励,难得用心学了良久,结果真正用上的,却是一次都没有。
她第一次准确无误地弹奏完这一曲,便是今日,没有一个音差。
琴声连续不断地从漂泊在大海上的一艘孤单的船上传了出来,宛若千军汹涌,万马奔腾,将世间的一切,都熊熊燃烧起来。漆黑寂静的海平面,也被撩动地躁动不安,似乎需要狂吼,需要大叫,宣泄自己四处暴走的力量。
七根琴弦,根根都染上了猩红。少女的手指,划破了许许多多的伤口,伤上加伤,如此往复,便是血肉翻飞。琴弦依旧固执地在手指的拨动下壮阔浩瀚、激荡起伏,随着手指颤动着。
少女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血瞳清澈透彻,如玉的脸上挂着干净通透的笑容,宛若一位不染纤尘的山涧精灵。可是她的双手飞快地来回拨动着,鲜血染透了她的手指,她的琴。在黑夜中,极致妖冶和冷魅。
‘红袖添香’已经从起初的震撼,到现在的无比担忧,却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只能祈祷着,主子能够停下手来。
一夜过去了,整整一夜,挽凤的女皇陛下入魔一样弹奏着七弦。同一首曲子,一样迫人的气势,演绎越到了最后,却是一种煎熬。
‘铮’晨光微亮,最后一根琴弦刹那崩断。曲声,戛然而止。
少女缓缓站起身来,弯腰抱起岸上的琴弦,来到了船栏。慢慢地,她举起七弦,用力地砸在栏杆之上,顿时七弦拦腰而断。少女将断裂的琴扔入大海,回身璨笑,犹如一位美丽的精灵。
一场祭奠,弦断音消。
十指钻心的疼痛,少女皱眉将鲜血淋漓的双手放在眼前,喃喃道:“痛。”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干净纯澈的笑容看着四婢,清甜软侬地说道,“回去吧。我们北上——不夜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