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桌上是吃剩下的冷饭,李染生觉得饿了,便也不嫌弃是妹妹吃剩的,泡热水搅一搅,再一口口咽下去。
吃完了,碗筷干净的厉害。
迟苹果随手拿起桌上的抹布要盖李染生脸上,被他堪堪躲过。
“这么脏的布也敢碰你哥的俊脸?”
“我是帮你擦嘴。”迟苹果理不直气很壮,“哥,你长黑了,衣服穿的破破烂烂的,你看,这块布比你脸干净……”说着说着,迟苹果忽然有点心疼,以前的哥哥多好看呀。
李染生:“……”
他自己默默掏出一块方布擦净了嘴角,动作神态无一不彰显自己的委屈没人疼。
迟苹果看不下去了:“哥,你把衣服脱了,给我我帮你缝缝?”
诚然,迟苹果的女红不如李染生玩的溜。而且迟苹果幼时穿的衣服大都是李染生亲手做的。
“呃,下次吧,”李染生客套了一下,随后得寸进尺,“哥哥下次把其他有破洞的衣服都拿来。”
“……好。”
闲聊结束,步入正题。
李染生思索片刻,语调缓慢说道:“师兄,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迟苹果盯着哥哥看,哥哥李染生则怀揣着特殊的心态,盯着门看了半天。
以防隔墙有耳,李染生压低声音,又与迟苹果凑的近了点,保证仅是兄妹二人可以听见:
“我尊敬师兄,同时,恐惧他。
具体的一些事情,暂时先不提了,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和你说。今天说的这些,是希望你可以多长个心眼。”
“我知道的。”迟苹果郑重点头。
“苹苹,你九岁的时候,学堂先生是师兄,还记得对吧?当时我知道学堂先生是谁后,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
你有没有发现,师兄的长相,一直没有变。事实上,从我遇到师兄开始,他的脸一直是现在这样,没有一根白头发,没有一道细小的皱纹。
即使是最有名的大夫,皇宫中的御医,能做到的仅是延年益寿,而非永葆青春。”
他不是一个好徒弟。
李染生抓住妹妹的肩膀,轻轻摇晃。
“苹苹?在想什么吗?”
迟苹果的表情变得呆滞、无措。她相信哥哥说的话,正如她相信李染生这个人一样。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长生不老的人。
“还是,苹苹想到了什么?”李染生试着露出一抹友善的笑意。
迟苹果抬头,发现哥哥的眼眸,深黑色,半点光彩也无。
深渊。
是深渊。
“哥……”
她张张嘴,刚要说些什么,便听见了敲门声,李染生去开门,门外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士兵。
“舵主大人,二殿下说让迟姑娘点火炉。”最后一句话,士兵的语气有点虚。
李染生眉心微皱,转头对迟苹果平淡道:“去吧。”
“嗯。”迟苹果应下,起身随士兵离开。
而李染生留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思索方才兄妹俩的谈话有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接着收拾她乱放的物品。
单独的衣服箱子里,满是女孩子随手丢入的贴身衣物。
李染生司空见惯。
他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迟苹果,女孩子的东西、女孩子需要什么比迟苹果都清楚。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许多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并非是他与苹苹这样的亲密无间,更多时候兄妹俩还是要避嫌的。
将叠好的衣服暂时摞到床上,李染生看见了一只小巧的荷包放置在箱子的角落。
他拿起来闻了闻,一股子清香安抚心神。
李染生稀奇地瞧着这荷包,简单的浮萍花样倒像是路边小摊上随便买的。
以往,苹苹是从来不爱这类小玩意的。
整理完衣物,他李染生把小荷包摆在衣服最上面,没来由的满意。
即便他知道兄妹间需要距离,又怎么样?
他难道连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私心都不可以有了吗?
*
“迟姑娘,二殿下说,让你负责炉子点火。”
“嗯。麻烦了。”迟苹果对待军营里的士兵总是很客气。
因为她知道他们是一群容易死掉的可怜人。
她自己也容易死掉,但她不会可怜自己。
士兵回头看看木讷的迟苹果小姑娘,觉得她很像自己家憨实的闺女,别人说什么应什么,从来没有啥坏心眼。
比之前那个说话阴阳怪气的老是想鼻孔对人却根本不够高的小侍女强多了。
想了想,士兵趁旁边没人,压着嗓子悄声道:“姑娘,这天冷哈哈的,煤冻的都不好点,有时候掺进冰渣没留意融化了贼麻烦,你伺候二殿下可得看着点。”
迟苹果一呆。
“谢谢您了。”她朝着士兵笑了笑。
士兵不再言语。
正在翻阅公文的二皇子殿下听见了开门、关门以及稀碎的脚步声,可他没有抬头,只是在迟苹果准备点燃煤块的前一秒道:“用手捧着火球,试试这次能坚持多久。”
节约是一种美德。
迟苹果:“……嗯。”
*
北德镇。
许久没有下雪了。
单剩树皮包裹的枝丫间偶尔能看见一个灰黑色的椭圆形鸟窝,没有了鸟儿时断时续的啼叫显得有些落寞。
重物落地的声音突兀地打破沉寂。
程三被石头绊倒在地,下巴磕破了。浅淡的血与泥沙掺杂,他匆忙抹了一下,划出几道黑红的印子。
慌张喘息之际,他根本无暇关注到自己的伤势,反而急忙扶起身旁充斥着尸体恶臭的女人,重新挎着女人的一根胳膊背在身上,向林子外跑去。
程三甚至不敢回头看后面有没有尾随的家伙,血管流淌着的恐惧遍布全身。
他青一块紫一块、半个月忍饥挨饿的身体在焦灼不安中紧绷到了极致,唯有拼劲全力逃跑。
快速后退的林木给予了程三少许的安慰。
某一刻,右脚涌现了难以言喻的麻木。他踉跄着险些再次摔倒。
踩着这份麻木,程三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背袱着的女人:“坚持住,坚持住,我马上……”
兴许是听见了程三的话,从死人堆爬出来的霍青娘在剧烈的颠簸中吐出了一口黑血,染红了少年的肩膀。
“咳……咳……”微不可查的咳嗽声被程三的脚步声掩盖,一丝丝令人惊叹的、独属于霍青娘的生机悠然绽放。
程三的脚下,手扶着的树干上,嫩绿的几点新叶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