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崂满心指望的是星离定会找他。

　　他离开大殿，走出殿外，前往天路下界口。只听见殿门沉沉关闭，不时，传来闷然的钟声。此时并非晨钟暮鼓之际，为何兀然敲钟？

　　月崂心思迟疑，想要回头，却被厚重殿门阻隔，终是没有那么坚决去推开那扇大门。

　　他回了一次头，还是转身离去了。

　　“你这个姐姐，是整个天庭最特别最灵力低微的一个所在。我们跟了她也没有捞到一丁点好处。”

　　张月崂瞥了她一眼，很是不屑。

　　皎皎就给他倒上了一杯酒，月崂再不敢贪杯，只抿了一口。这酒就是好，顿时身子暖和了一点，就不再那么嫌弃这个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了。

　　“好在天帝垂怜，给了她一个安生立命的场所，寂寞清冷的广寒宫。反正天上宫所众多，也需要有人去填。“只有说到这句话的时侯，皎皎的语气中微微流露出了一点悲悯之意。

　　“分在手边的人呢，就是我和外面那棵树，你知道为什么待遇这么低么？“

　　月崂摇头。

　　“因为要嘲笑她啊！她一个人靠偷吃灵丹飞上天来，天上哪个不是笑得半死！“皎皎也摇头，也是一副讨厌的样子。是，天上众仙得道都不容易，都是人间磋磨修为，然后崂山飞升，个个历经千辛万苦；而她轻飘飘就上来了，谁人能高看一眼？“

　　天庭就是这样啊，他以前是个小爷的时侯，没人敢得罪他；现在他的身份公布，那些小天兵扭起他来的时侯，都特别吃痛了呢。

　　不由得就点了点头。

　　“所幸她在人间就是一个大美女，到得天庭来，也是很有一些不同的味道，于是各种宴请还是会请她去助兴的。这期间，就有一个元帅对她非常迷恋，那就是玉帝座下的天蓬元帅是了。“

　　说到天蓬，月崂的心底就恨了起来。他会替母亲报仇的。

　　“这个天蓬长得人高马大，但是心思细腻，他知道广寒宫清冷，嫦娥一人肯定不乐意，所以，经常来看她。无奈天庭规矩众多，他也不能天天瞅见，于是落下心病。整日里觉得越发的思念，无形中变得忠心耿耿。“

　　怪不得，听了嫦娥受伤的消息，就对自己都敢下手了，这个色胆包天的东西。这要是让他知道嫦娥彻底消失了，那还不得跟自己缠脱了皮啊！

　　想到这里，月崂觉得自己第一个要防备的就是这个愚忠的天蓬。

　　无奈自己三千年虚度，除了一肚子耍宝的鬼主意，还有一些不中用的法器，几乎无法跟任何人抗衡。

　　月崂喝了一口酒，也劝皎皎喝了一口，皎皎难得月崂对她如此热络，顺势酒灌下一壶。

　　等皎皎喝醉，兔眼睛红得转黑，月崂转身去了那个粉碎的问遥城。他找到前时混战的地方，那把紫刃，乖乖地等在那里，就好像在等他来认领一样。这是父亲留给自己的，自己一定要保管好。

　　这些天，月崂就留在广寒，感受着天庭的忙乱，那边派出一队人马下界去追月崂，其余人等，多数在天庭收拾各自宫苑中的残局。

　　月崂每天都被皎皎缠着，这个兔耳朵太长了，听了许多天上人间听不到的秘密。

　　“你知道，姐姐在上天之前，是有一个心上人的吗？“

　　“老掉牙的故事了，不就是一个老实的壮汉嘛？“

　　“要是老实就好了。“皎皎嗤之以鼻，”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多喜欢姐姐，我有一次看见姐姐在七夕月圆之时，回望自己的家乡，那个男人和自己的老婆孩子过的不知道多么潇洒呢。“

　　“什么？不是说仙子偷偷吃了灵丹，飞升上仙？那个男人痛不欲生，还被天下人当成了痴情的种子？“

　　“都是鬼话。这个灵丹是他从外面胡乱买来的，装作神秘兮兮藏着。七夕之时，拿出来，一人一颗，姐姐吃了，他却从嘴中拿了出来。他只知道是朱砂毒药，哪里知道机缘巧合，是太上老君的徒儿下界办事，误打误撞，把怀中丹药卖给了他。“

　　“他不想成仙？“

　　“谁不想成仙。你是没听明白，他是当毒药买回来，想药死姐姐的。“皎皎白了月崂一眼。

　　月崂听得很是无趣，一个想药死老婆的男人，多么为人不齿。谁愿意听这些。

　　“姐姐却是个没有本事的人，无法下界，但是天蓬却可以，所以……“

　　“所以，她利用他了？“

　　“没有。是他下被她利用了。“

　　“天蓬在酒宴上直接调戏姐姐，就被罚下凡尘，到西天去了一趟，也走了八十一天呢。中间就到了那个后羿所在的镇上，把他给杀了。“

　　“杀了！一耙子见血，死得可难看了。“

　　无聊。

　　第二年七夕，姐姐照例回望家乡，却发现后羿已死。

　　天蓬回来后，第一时间跟她报喜，她却从此不理天蓬，一个脸色都不给。再也没有吟诗跳舞，也不酿酒葬花，整日里呆呆的。连我也不睬。“

　　“我每次来，她都挺开心的啊。“

　　“你是天选之子，自然人人喜欢。我也喜欢。“皎皎一有机会，就往月崂身边凑了凑。月崂也无心管她，由她挨着坐着。

　　“所以，有些人其实是很想死的，不是每个人都羡慕成仙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就是这个道理。“

　　“没有人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安慰你，死亡，有时候是一种解脱，那就是一种幸福。“

　　“不，死亡永远是得不到幸福的退让。我不要。“

　　“远遥是你的母亲？你是儿子，不希望她死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你是她，一个凡人，在陌生无聊的天界跟自己爱人过来不多的时光，然后就在孤独中等了他一万年，你会不想死？”

　　“我会想等那个人，回来。”

　　“那她一开始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后来……”

　　“后来如何？”

　　“后来等的实在是寂寞啊寂寞，我在广寒，天天有仙子抱着宠着，三不五时还有仙史上门，还有你会过来插科打诨，都依然寂寞难耐，各种心眼疯长，何况你的母亲，一人居于地下，踽踽独行，餐风饮露，要我的话，等一年都不行。”

　　“别说了。”

　　“好。她肯定也有特别幸福的时侯，那就是想你，想紫金仙人。想到所有的记忆都像一块布衫，磨得溜光透亮，几不可见，她的脑子可能，都想通了吧。”

　　月崂闭上眼睛，他害怕自己一掌拍死这个死兔子。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撞击他的心头，把自己母亲的孤独寂寞说得如在眼前，这一切让他心疼无比，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女人，也踏上了这样的一条路。

　　那天是听说，她被佛祖罚去“苦行”了？

　　苦行是没有归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