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逆鳞
释之闻言便给随之递了一个大大的带着问号的眼神,比划了唇语:师父是要将自己的女仙友嫁给别人嘛?
随之还没给他反应呢,着急忙慌的张释之便喊住行走在前的月崂:“师父!”
眼见释之吵嚷着就要说出心中疑问,随之疾风电掣般一把就扯住了他,拼命摇头:
疯子,这种问题能拿去冲撞师父吗?
但是月崂已经回过头来,看见释之急切随之犹豫的神色,便以为释之还想问的是他们师兄弟二人之事,他有心做答,便候着。
释之被随之一把扯住,赶紧在喉咙里把冲撞师父的问题给改了:
“师父,徒儿是有一件亘古老事,参详不透。”语气一夕间变得神神秘秘,随之手掌出汗,提心吊胆。
“说。”月崂已经习惯他问些七七八八的,没给好脸色。
“近日我与随之暴晒天书,瞥见一章专讲薄情寡义,罪恶昭彰;可后续一节又写到‘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徒儿实在不明白这厚薄之间,到底有没有个分寸?这‘情深’怎么就会‘不寿’呢?”
月崂心中一愕,想着自己挑的这两个徒儿,都是极其清冽纯粹的小孩儿,情真意切由来天生,不需去教;更未想过去教他们“爱过太满,伤及自身”的道理。毕竟一旦情深或者慧极,下场都是极痛,哪个师长平日里爱提这茬呢。
此刻猛不丁被追问,就像私塾先生前日没有备下课来,被学生给难住了,一时心中烦乱,竟不想答他。
“你给我少读书!多吃饭!说了你也未必懂!”张月崂想简单粗暴地把这问题给带过去。
“啊呀师父,随之都让我多看书,少吃饭的!”叽叽哇哇间,满脸不被聪慧小师弟待见的酸楚。
月崂也心疼这个脑袋木的,只有勉强敷衍了:
“不过是物极必反罢了!凡事适可而止就好。”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些不耐烦的神色。
释之闻之一脸忧伤,怏怏不乐,搓着手还要发问,浑然不满这个答案。
月崂耐了性子,先堵住他的话头:“丧着脸是怎么的?还是书看多了,人不快乐了?”
释之贴了过来,附到他耳边,好让随之听不见,又担心又可怜地小声道:
“不是。师父,我吧,我对随之恨不得满心满肺,想必就是这情深似海了,若这种道理是正道的话,我会不会真死得比较早啊?”
月崂才要被他不学无术,浅进浅出得给气得撅过去,故意也附着在他耳边,没好气地吓他道:
“会!越蠢越会!”
说完还不解气,伸出右手食指给了他一个嘣脆的脑蹦。
释之“啊”了一声,便呆呆的了。月崂以为这个憨直的大弟子真的吓着了,搜肠刮肚想找补一句安慰他,没想到这个崂山大弟子却又开口:
“那岂不是用情不专才能长命百岁?情海纵横反能延年益寿?就像……”
“就像什么。”
“就像师父这样啊!”说完赶紧逃命,刺溜一声便蹿到了随之身后,又后怕又劲爽。
他这个调侃师父的贼胆大概是从第一次没有真的打死落下的,时不时地要冒犯一回,随之经常是拉住一回,扯不住二回。
“找打!”月崂果然厉声,挥袖弹出“系红尘”,那红线柔柔绕过随之的半边身子,一下如蛇信一般舔住了这个混小子的脚踝,月崂手下用力,勒了个入肉敲骨。
释之吧唧一声便摔了一个屁股蹲,差点把身前的随之给扯褪了袍子。
他嘴上“嗷呜”疼得直叫唤,眼睁睁看着红线入肉,双眼却满溢出惊喜。师父这是要成全他啊!
赶紧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又走回月崂面前,舔着脸说道:
“嘿,谢师父疼爱!只求师弟的那根,您轻点系,嘻嘻。”
说完促狭着眼睛,招招手,唤随之上前。
随之血红了面皮,定定地看着那根消隐在释之脚踝间的红线,心下也是狂喜不已,只是踟蹰着不好意思过来。
直到月崂招手,他才近身。
“随之啊,你这个师兄呢,你也知道,个子大心也荒,你以后记得严加管束,不要让他在外面给为师闯祸!”月崂跟随之说话,就温和多了。
“弟子谨记。”
“至于你二人之事,莫说师父全心认可;便是师父不认可,只要你二人情谊投合,并不伤及他人,便是大可,无人可强加干涉。”
“谢谢师父包容。”
“至于你的红线,为师今日却不想系,你可能接受?”
“能。”随之只甜甜应声,并不问缘由。
“不能!”释之扯退随之,他想不明白,只会瞪起眼睛,又要赌气。
“张释之,你是要反吗?”月崂收扇敲了他脑门一下。
“师父呀,您好人做到底。您绑了我,我可是谢了您的;可您偏偏不绑随之,怎么?您对他另有良配?我不肯啊!”
“你除了会撒娇会牢骚,还会什么,嗯?嗯?嗯?”月崂手持剔透玲珑扇子对着他连着敲了三下!
“我不懂就问了嘛!”释之呼呼地抽着气,疼得嘶嘶的。
“你们好生在崂山呆着,记着日日精进课业!哪天总要去凌霄宝殿进谒,若是身无寸功,体无所长,就等着人家挑皮剔骨,取笑挖苦,看你二人到时候还如何比翼双飞!”
随之早就明白,师父是让他们修了傲人的功夫,即便日后他人颇有微词,也能够抵挡应对!
确实,你看那天上一品上仙,但凡做事,出天离地,有几人敢于非议!
“这跟不系随之有什么关系?师父你系了他吧,我不放心他呀!”释之扭股糖一般,缠得不行。
“不行。若是给你吃了笃定,你日后必定不服管束,天高海阔,管不住自己。你也懂点事,为自己和随之,挣一个前程!”
月崂心想既然今天已经要安排这件崂山大事,就干脆安排一个稳妥,故而不厌其烦,好生解释,释之虽然不敢继续造次,却还是嘟了个嘴。随之却开口了,干干净净的大眼睛忽闪着,问得很心酸:
“在师父心里,我和师兄,也是犯了禁忌吗?”月崂一听,被点到了心中顾忌,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这孩子一眼,坦言道:
“师父一生,情路之上,所犯禁忌,多如牛毛。在我心里,时间、地域、贫富、贵贱、仇雠、甚至是仙凡,都不是禁忌。要说禁忌,唯有一条。”
“什么?”
“有愧于人!”
随之看了脸上生出悔意的师父一眼,便不再逼问了。
“师父这话,就是承认愧对师娘了?”释之槑头没脑说完,又一吐舌头。
“岂止!”这次月崂却并没有骂他,而是坦言:“昨日青鸾,还有天涯海角零落如星的若干仙姝,还有……”
“还有珈蓝星上那个师父的克星吧!”释之抢道。
“是啊!”提到她,月崂连骂徒弟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一旦心生愧悔,情路便难完继。人间悲欢离合,无外于此。”
……
“你二人好自为之,外人说什么不要紧,重要的是自己要有守得住的本事。”
“嗯。”
“释之,你不要太过浮于面上,是个人都知道你的软肋。”
“没事,我不怕跟他们真刀实枪!”
“哼!”月崂哂笑一声:“别说你现在未必济事,就算你各种厉害,但如果他们……动他呢?”月崂转眼看了随之,张释之才收了玩笑的嘴脸,小脸凝重起来。
“师父,我这就去练我的崂山十三式去!”说完拔腿就走,剩下月崂他们师徒二人,打道回府。
到了崂山仙府,随之伺候张月崂饮茶,张月崂微微歇息一阵后,便打算带着第一件天光罗衣回霁寒宵去。
随之找出一段锦帛,细细地要将衣服装了起来。崂山仙府内,喝茶的喝茶,做事的做事,难得清净一时。
府门却“嘡”地一声,被人狠狠地撞开了。
原来是张释之回来了。
只见他进得府门,倒头便拜,哭哭啼啼不停:
“师父!徒儿,徒儿又丢了师父的脸,求师父打骂!呜呜呜!”哭唧唧抱住了月崂的大腿。
月崂看他满脸狼狈,一阵红又一阵白的,且哭且闹,以为是回来路上与人打架未能打赢吃了亏,这时候来喊师父去报仇,便肃起脸来问道:
“你这又是怎么啦?山门未远,又撕下祸来?”
“不是闯祸。只是徒儿虽无登徒之心,却许是有狂蜂浪蝶之貌,惹得……”
张月崂正端坐着,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拣起一只茶盏忿忿扔出去,打在他身上:
“可知羞?!你什么貌?哈?你出去可别说是我张月崂的徒弟!随之愿意搭理你我还真是纳了闷!”
“师父,您别不信,我只是独自路上走了一小段,就有人趁机给我塞了一封……”释之一撩额发,自信满满。
“一封什么?”
“一封情书!”
随之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个呆子。
“随之,你这是气笑了嚒?”
随之无奈地摇头。
“有本事拿来给我看看。”张月崂还真的不信。
“师父,咱们说好,这信您可以看,但若是有什么露骨的言辞,您可别念出来,徒儿怕咱们三个单身汉都遭不住。”
边说边颇为得意地真掏出一封信来,上面有一根翠色的翎毛,一看就是适才交逢的青鸾鸟留下的啊。
“是白朝凤给你的?”
“嗯啊,那青鸾鸟,原本不是师父您的迷妹吗?她咋还惦记上我了呢哈哈。是看徒儿年轻嘛?”释之羞答答,又是开心又是害怕地说。
月崂没眼看他:
“你怎知这封信就是给你的?”
“她路上专门截住我,自然就是要给我咯。再说了,”释之不好意思地偷眼看了一下随之:“再说了,她不是一来,最想霸占的——不就是我嘛?嘻嘻!”
随之赶紧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在手心里噗嗤噗嗤笑了好几声。
张释之难得觉得自己在随之面前有了面子,你看,人家也很记挂我的呀!还不是因为我帅气!随之你要珍惜我哟!
张月崂简直地要被这个憨直又搞怪的徒儿给气翻过去。
他揭开翠翎,将书信直接递给了随之:
“阿随,你念。”
“使不得使不得,随之会酸死的呀!”释之假装张牙舞爪地要抢回去,那边随之却看了书信一眼,脸上渐渐喜悦小时,袒露惊恐:
“师父,青鸟大仙说她,说她在珈蓝星夜游湖,遇见了……师娘。”
月崂一把扯回了信。
信被撕碎,粼粼翠色的翎羽上,倒映着慕梨子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