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桩美事,自然就是成全自己的天下第一铁哥们!
那日他张月崂第一次随风雨上下,一个驾驭失当,就给当街砸在一个泼皮无赖的头顶,还没来得及摸摸自己被硌疼的屁股,就被十几个人摁在雨中好一顿毒打!
当时街面本就因下雨人少,无人来管;自己又因还没去当地的月老庙点卯,虽然身有轻薄法术,但却不得施展!真真的被王母说着了,来人间第一件事就是受尽磋磨,窝囊得紧!
好在当时有一位闲情公子,正在楼上听雨喝茶,见了下面打得惨烈,并没有凑趣看热闹,而是移动尊步,下得楼来,拿出银两,替他解围!
那帮混混看着公子书生模样,出手又阔绰,顿时心下着魔,想多敲一笔,于是不肯见好收手。
那位公子也是了得,先礼后兵,手拔佩剑,就想接招。月崂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定是打不过的,心下暗自叫苦。
混混们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早认定他是一个银样枪头,哄笑着围拢上来!
结果却一败涂地,满地求饶。这时候,这位公子的两位跟班才擦着嘴从楼上下来,嘻嘻笑道:
“我家公子早就手痒难耐了,你们还撞到枪口上来!”
哦?月崂心下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了,原来是好这口啊!文生武志,当真有趣。
混混中有一个略为胆大,颇有不服的,嚷道:“你们是哪家公子,有种敢应声吗?”
“嘿嘿,小子,你可是问着了!”一个模样如慕梨一般小的小厮趾高气昂地说道:
“京都,王家!”
“王,王方瑞老爷子?”其中一人哆哆嗦嗦确认。那小厮一点头,顿时一群人屁滚尿流:“小的们只是想给公子练练手,请公子高抬贵手,放了小的们!”
王家小厮虽然看上去霸道,这个公子却很是和蔼,他点点头,一点不计较的,插剑回身,转而上楼。
一群人交回银两,飞快做鸟兽散!
月崂一身湿哒哒地,看着这个公子既正义,又有趣,随即尾随而上,走到人间家桌前直通通地说道:
“兄弟,交个朋友呗!”
来人抬眼看他并未吱声,还是那个嘴巴厉害的小厮过来轰他:“救了你,谢过就可以,你倒是会攀附!”
月崂一笑,轻轻一抖,身上的落魄气息烟消云散,立时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样子,玉立当地。
“阿辛,看座!”那个张着大嘴巴还在吃惊的小厮没了反应。倒是另外一个沉稳些的,赶紧挪了一个椅子,请月崂坐下。这不,俩人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月崂的所有玩啊逛啊,都赖在这位名唤王雨生的贵族公子身上了,能不算是铁哥们么!他王雨生的底儿,张月崂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王雨生为人斯文雅正,脾气甚好,虽然家世显赫,但是却从不盛气凌人,这一点真是让张月崂自惭形秽,加之他初来人间,万事鲁莽,多是人家王雨生对他迁就包容,让这个天庭小魔王都不好意思起来。
因为颇为投缘,张月崂决定,自己要做的第一件好事,就给他王雨生。
王雨生的父亲王方瑞,是当朝丞相,家有盛名。儿女婚事早就有诸多媒婆插手,早早都风光完婚了,唯有正室嫡子,排行老四的王雨生,迟迟没有娶亲。
为何这个唯一的嫡亲儿子婚事不定,这还得从十五年前开始讲起。
原本王方瑞就是文曲星下凡,一番奋发之后已然位列宰相。然宦海沉浮,当年仕途风波之时,王方瑞王大人也曾在钱塘屈居一段时日,颇为凄惶。
那时有一个地方乡绅,名唤苏庭观,虽是商贾出身,却也难得的识文断墨。二人交游甚好,经常秉烛夜谈。寻常时日,苏家也多次周济王家,实打实地给了落难之时的王丞相一枕慰藉。
故而,王丞相在风生水起、再次赴京任职的前一天,主动讲定了一门亲事,为自家四子求配苏家姑娘小五儿!
这个女孩呱呱坠地之时,正是王丞相接到皇帝起用诏书之日,自是十分讨喜。而小儿雨生,虽排行老四,却是唯一正室嫡子,一直颇为重视。此刻恩眷正浓,这门婚事两家都甚是如意,也就妥妥地定下了。
转瞬间,十五年过去,王雨生已经是二十七岁,居然一直不肯迎娶苏小姐。几个亲近的同龄世家子弟早就有娃娃了,他还是八风不动,让人不免心生猜疑。
那边小五儿也虚数十六了,虽苏老爷笃定和王大人的交情,苏夫人却早就有几分薄怒。
早年王丞相回钱塘巡视的时候,还刻意带了雨生前去。那时候,小姑娘也就三岁,可爱地紧。雨生也捏着一颗糖给了妹妹,看上去也很是亲切喜欢的模样。
当日十来岁的少年,心中也是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未来的妻子,送了糖后颇有体统地退到了父亲身后。苏家老爷看了这个斯文的男孩子,心下宽慰。
如今十数年过去,民风有变,商贾人家和官宦人家通婚,显得分外势利。王丞相是廷中楷模,几个儿子娶的都是出身官宦或书香门第的女子,唯独这个早早定亲的却是一个如今风俗中不入流的人家。
王夫人还没说什么,梅姨娘却心里乐开了花,自己儿子虽然生得多多却都是庶出,资质也没有主母生的好,好在如今看来,前程看上去将要光亮体面多了。
王丞相这边犯着思忖,该如何应对老友,那边皇帝倒是来了一道内旨。
说是崇阳公主到了适婚的年纪,让他参考一下朝中子弟,给个建议。王夫人心头一喜,觉得皇上这是看上自己儿子的婉曲说法,只是不敢早露喜色。
丞相心头少有的乱做一团,一边君命难违,一边兄弟情深难却,只有斥了小厮来喊雨生,问问他心头的主意。
雨生当日正和月崂喝酒,听见小厮来报。
雨生淡定地问了一句:“何事?”
义松垂着眼睛答道:“老爷没有吩咐!”
旁边乖觉的阿辛却抢了话去:“自是少爷您的婚事!”说罢喜上眉梢,“我偷听了一耳朵,怕是少爷以后要住进公主府了!我们王家可就更加朝中无两了!”
“胡说!”王雨生一急,呵斥了一句这个贴身的小厮。这小厮,比天上的慕梨还要目无尊卑,很是不怕人,强着嘴还补了一句:“少爷难道不想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嘛!”
雨生脸色一变:“几时轮到做人女婿来光宗耀祖了!”
这一句有点厉害,吓得阿辛不敢做声。半时无话,最后雨生无奈说道:“我可是有婚约在身啊!”
“那也没看您娶哪?”阿辛这个家伙,真是从小放在身边惯坏了,还敢接嘴。
月崂等他们主仆说得差不多,便主动问起这个事,雨生坦诚地说了个大概,并且无奈问道:“小弟,如若是你,该当如何?”
月崂一笑,我还会有你们凡人这些烦恼嘛?喜欢就带她出去飞啊!
当然明面上,他还是正经八百地回答道:“那自是遵守诺言,娶那位苏姑娘了!”
雨生脸一红:“极是!”
“那你为何迟迟不娶人家?”月崂逗他。
雨生却认真说道:“自是要求取了功名,才好体面地去迎娶。当年我父受人资助,恩情自不敢忘。如今到我辈,自当护人幼女,全当回报!”
月崂摇摇头:“这话对,又不对。”
“因何?”
“回报他人自然是正理。但男女之事,还是需要几分爱慕欢喜,才能长长久久!”你看,我们张月崂的月老宝诰也不是白背了的!相当专业!
雨生了悟般点点头,很是仰慕地看着这位义兄,看得月崂很是得意,随后又心下惭愧,自己哪是期慕长长久久的人!
不料王雨生这个痴汉居然又问道:“那小弟是否已有心仪之人?”
月崂哈哈大笑:“自然是有的。”多的是!你可不知道,我身后的风流债,自己都不晓得欠了多少。
“人在何处?”
“额,这个,我们没有在一起了。”月崂有点气短。
“那是她负了你,还是你负了……”雨生的眸子精亮,心底坦诚的人才会有如此目光。
“自然是……”月崂心中一想,这个还真没有答案,于是黯然答道:“自然是无疾而终了!”
“世间还有无疾而终的情分?”王雨生口中讷讷,一脸不明白。阿辛早就在楼下等得着急了,在那鬼吼大喊:“少爷,少爷!再不回去老爷要打死我了!”
雨生匆匆起身,月崂调侃道:“你的这个小厮,趁早换了的清净!”雨生生性良善,“他是我从小带大的!”也是一笑作罢。拜别月崂,匆匆打道回府。
月崂很是感慨,要是别人让他换了慕梨子,他也只是会说“他是我从小使唤的!”自从跟这位凡人王雨生结交之后,月崂觉得自己甚是不如人,突然想起一句那日看的《增广贤文》,说:结交需胜己,似己不如无!
说的真是太对了!要是早点结交这样的朋友,大概孔星离也不会跑了!哎!张月崂居然第一次心软起来。
眼下看雨生着急,月崂突然有一种义不容辞的感觉,他打定主意,不出三天,就要把王雨生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踩了云头,负手飞去了钱塘。
偌大的苏府果然打眼,自古繁华的钱塘镇上,这家门户最是高大。
直奔了后院去,一眼便看见了苏家的小五姑娘,她倒是起得早,笑吟吟在和丫鬟们荡秋千,整个院子都充满了和瑞之景。这女子,既有大小姐的矜贵之气,又无小主子的傲慢之意,料想是个脾气秉性温存通透的主儿。眉目间还……隐隐有几分星离的模样。想到这,月崂心内猛然涌起一阵不堪言语的滋味,昨日的好脾气抛诸脑后,甩甩头,跟自己哼了一鼻子:想那作妖的女史做甚,抓了来,活活打死!
正在跟自己置气的时候,却听见苏家父母在堂上隐隐叹息。苏老爷是个面善之人,全然不像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只听他说了一句:“自古女儿家,何来催婚之说!”
旁边的苏夫人,倒有几分凌厉的模样,声音不大不小:“我家孩儿也是端方四正,聪明伶俐,若不是他王家早早定下,媒人怕不是要踩破门槛!”
“夫人说的是。但我想王兄,自然有他的思虑。”
“早年小五还小,他家儿子一直等着,我这心里是说不出的舒服。如今彼此都大了,为何这样一拖再拖,音讯渺茫。难不成误会咱家家道中落了要攀附他们不成!”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大早上的就没消停。月崂听了,心里浮起几分讥笑,嫁女儿总比娶媳妇急切啊!
不过转念一想,世人多半也是这样讥笑女方家里的,人家姑娘在秋千上飞得语笑嫣然的,怎么就惹了你们讥笑呢。
于是,收住自己的心性,等到了夜里。
是夜,万籁俱寂。苏小姐的闺房灯火一灭,月崂便手送红线,轻轻地落在了苏小姐的脚踝之上。还稳妥地拉了一拉,确定系牢了之后,才飞出了院子。然后自己连夜就回了京城,把红绳的另一头直接栓在王雨生脚上,使劲一扯,睡梦中的王雨生眉头一皱。月崂捂嘴偷笑,心想明日就又能和雨生出去把酒言欢啦。只是这婆婆妈妈的事情做起来,还有一点助人为乐的自我感动呢,哈哈哈。
再想着王雨生不就是介意自己功名未就嘛,这还不容易。
月崂手段一挥,把金秋主考官手下被人请托的舞弊试卷一阵风吹走,吹到茅坑里去。最后在御前殿试中,主考官直接交付的只有王雨生的卷子了。
皇帝一看,独此一份?仔细看了,文章雄辩滔滔,伟略经才,果然天下第一,顿时龙颜大悦。心想王卿家果然靠谱,子侄都教养得如此优秀;加上之前询问太子之时,太子也是力荐自己的陪读王雨生,皇帝立顿时也就定了主意。
一下王雨生就高中头名,这边家里还没有开始敲锣打鼓庆贺,那边皇帝就立刻婉曲地跟丞相要人!驸马可好?
王丞相低呼,这下麻烦了!
同时也把月崂给惊住了,什么,皇帝也要来抢?自己这个事,是不是办得好巧不巧,太急了?
这要是在天庭,他就直接开呛了:“老叔,你家女儿又不愁嫁,何必跟平常人抢这么个歪瓜裂枣!”想着把王雨生说成歪瓜裂枣,倒把自己惹笑了,于是加紧开始琢磨馊主意。
我月老儿担着栓红绳的名声,要办不下这件事,日后雨生兄弟知道可怎么得了?面子还要不要了!
刚刚接手这种事情的月崂也想不到啥好办法,于是简单粗暴,直接拆婚。
当晚就在那位公主的脚上囫囵栓了一根红绳,月光下在几栋高门院墙之间跳跃了两下,选了一户庭院款式颇为合适自己心意的,就直接跳下屋头,只瞅见里面正有一个年轻俊朗的少年郎挑灯夜读!
得嘞,张月崂红线一扔,得得地就跑啦!
这一扔,恰就扔到了司空府柳家大少爷柳轻烟的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