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李长暮,其实很简单。
蝠卫已经不再听命于李长暮,但蝠卫始终是听命于首领的。
李长暮藏得不远,就在金州。
钟迟迟找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好。
一身竹青布袍,木簪束发,容颜清俊,神色冷淡。
他看到她,温柔地笑了笑:“你来了。”
钟迟迟没有笑,她来这一趟,算是对他的背叛,是对他十几年爱护的辜负
“跟我回京吧。”钟迟迟叹道。
他脸上的笑容寸寸剥落。
“你帮他?”他突然哑了声,幽沉眸底妒火汹涌,“你帮他来抓我?”
“迟迟!你帮着别人来抓我?”
钟迟迟没有说话。
她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只是他难以接受而已。
“为什么?”李长暮嫉妒得几乎发狂,“为什么你要帮他?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抵不上你和他相识不足一年?”
钟迟迟笑了笑,道:“你想听我亲口说,我就说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他,看上了他,我会嫁给他,自己选的男人,当然要帮着,护着,一辈子陪着”
“我既然认定了他,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重要,同他作对,就是同我作对,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她看着他,淡淡一笑,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冷漠。
“没错,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抵不上我和他相识不足一年。”
李长暮双手紧紧攥着,抿到双唇失色,突然扯了扯嘴角,哑声道:“早知如此,那次我就不该忍着不碰你!”
钟迟迟知道他说的是哪次。
那次她是真的人事不知,毫无反抗之力,他不但没有欺负她,还派了阿扶保护她。
钟迟迟讽刺地笑了笑,道:“你就算碰了我,又怎么样?难道你不知道我的性子?你这些年,不敢让我知道心意,半点不敢碰我,难道不是怕我因此看轻你,疏远你?”
李长暮惨淡一笑:“迟迟,你如今就是这样看我的?”
钟迟迟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曾试图挑拨我和杨月眠,想要永久掌控蝠卫?你不惜娶贺秋娘,用兄妹之情笼络我,是不是想要我助你夺位?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没了杨月眠,蝠卫就会听从我?”
李长暮久久没有回答。
他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钟迟迟猛地一怔。
“我不知道蝠卫听从你……”他低低地说了一句,突然笑了笑,目光温柔哀伤,“迟迟,你还记不记得,天授元年三月……”
钟迟迟顿时怔住。
“……他说我一无所有,寄人篱下,凭什么保护你……你这样的美貌,这样的身份,比我阿娘更危险,我父皇身为一国之君,都保不住她,我一个自身难保的郡王,凭什么心悦你……”
钟迟迟听得心头寸寸缩紧。
她一直以为杨月眠待李长暮格外宽容,不想也曾这样尖锐过。
“……我向他发誓,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会为阿娘平反,会扫除一切障碍,迎娶你为我唯一的妻”语顿,他失神地看了她一会儿,道,“迟迟,你是不是怨过我?”
钟迟迟没有回答。
她确实怨过。
她那时那样依恋他,视他为世间唯一的温暖。
可是才隔了一夜,他便连抬头看她都不敢了。
被父母遗弃,被他放弃,亏她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第一次被杨月眠扔出去接触外人的时候,甚至是自卑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努力让自己有资格拥有你……”他痴痴地看着她。
这样的美貌,没有无上的权势如何能保得住?就算他当年得到了她,也迟早被李长夜抢走,只有坐上那个位置……
钟迟迟笑了起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有能力拥有我,可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努力,让任何人不能拥有我!”
杨月眠对李长暮说的是,你凭什么保护她;对她说的却是,永远不要等别人来保护你。
虽然不知道杨月眠是什么用心,但当年的两个孩子,都深信不疑,并且为此努力。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杨月眠从来没打算让她跟李长暮在一起。
毕竟她是他精心培养的祭品啊!
李长暮嘲讽地笑了笑,道:“可你如今,不还是投入了李长夜的怀抱?你的努力呢?”
钟迟迟笑道:“你酸什么?我不努力,就只能任你们抢夺,我努力了,便能自己做主选择!是我选择了李长夜”语气微缓,“你也努力了,所以你有了一争皇位的资格。”
他自嘲一笑,道:“没有争到皇位,也没有争到你。”
钟迟迟眯了眯眼,凉凉道:“看在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上,我才同你多说几句废话,接下来,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绑了你走?”
李长暮笑道:“你要我回去做李长夜的阶下囚?”
钟迟迟冷笑一声,道:“当年宫变时,道一带着襁褓中的你逃出皇宫,是谁救了你?开成年间,先帝及朝臣辱你欺你,是谁护着你?是谁封你为王?是谁允你参政?纵然帝王多疑,可李长夜何曾对不起你?你有野心,想夺帝位,我都理解,败了是你自己不如人,做他的阶下囚委屈你了?”
李长暮被她嘲讽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十八年前,是道一护着你逃出皇宫,十八年后,还是道一掩护你逃离长安,你倒是走了,有没有想过他会怎么样?李长夜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为了你叛主背义,你准备怎么报答他?”
李长暮顿时脸上血色褪尽,喃喃道:“我跟你回去,他会不会放过道一……”
“这我就不知道了!”钟迟迟淡淡道。
他怔怔地看了她足足半个时辰,才又开口,轻声问道:“迟迟,我是什么时候失去你的?”
钟迟迟垂眸一笑:“没有得到过,谈什么失去?”
说罢,牵起他的衣袖,转身,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很多年前,她也喜欢牵着他的衣袖,任他带她去任何地方。
她曾经将自己摆在他面前,唾手可得。
可他缩回了手。
只那一次缩手,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