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晨自从陆维出现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双眼直愣愣瞪着陆维干净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就先去检查敌人:“殷朝暮,你没事吧?”
“没事。”殷朝暮摇摇头,他刚才躲得快,王冬晨那一脚力气大,却没碰到他。
陆维安心地舒口气,皱着眉冲王冬晨说:“你又犯的什么病?大晚上把人拉出来打架,你当人家殷公子跟你似的粗人一个啊。”
他这话虽然听着严厉,眼神却不时往殷朝暮这儿飘,明显在回护王冬晨那没脑的二愣子。偏那二愣子自己还没听出来,顿时急了:“陆小维,你还帮着他了?!靠,倒原来我才是多事的,这像话吗?”
陆维默默擦汗。
殷朝暮摇摇头轻斥一句“呆子”,王冬晨小老虎样儿的眼又开始冒火,生气勃勃地跟两个小灯泡似的,殷朝暮刚刚被挑衅起来的那股子狠劲儿又漏皮球一样泄掉。他把袖口规规整整理好,旁边儿俩人看他整了半天衣服,雷得不行——王冬晨那嘴快的按捺不住嘀嘀咕咕:“打个架还注意仪表,娘们儿兮兮的,你怎么不带张镜子来啊?”
殷朝暮听见眼一溜,王冬晨浑身就一抖。说实在的,殷大少打架的功夫还未经检验,但刚刚说干就干说打就打的痛快劲儿倒是让王二楞消去了一丝恶感。本来嘛,年轻人之间有什么说不开的,不过看着殷公子冲陆维微微一笑,前一天还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儿就老老实实跟上去,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儿。
哥啊,刚刚我那一架到底为谁打的啊??
三个人摸出来,回去时就只有殷朝暮悠悠闲闲踏月而归的招人恨模样,剩下两个崽子一个脑门儿上青了一大片,另一个脸上都是土和汗混合的污渍,把个王冬晨郁闷坏了。他一把勾上陆维脖子,恶吼,“怎么回事儿啊?说,你们俩背着我干了什么?”
陆维横了他一眼,指着一身优雅的殷朝暮随口开扯,“乱说!那什么,咱们这也是不打不相识了,来,哥给你介绍啊,这位殷大公子是我哥们儿,以后也就是你哥们儿了。死小子听到了没,哥们儿和哥们儿可不能内斗,啊?”
王冬晨脚下一个踉跄,顿时遍体生寒,瞧陆维笑得那傻样儿回了句神经病。
三人一路闹着往回走,刚转过墙,走在最前面的殷朝暮就停了步子,身上的气息也一下凝成冰,王冬晨被他挡着看不见,非常莫名其妙。要说刚刚殷朝暮打架时也是一股子阴冷,但现在则不一样,就连粗神经的王二楞都察觉出问题,陆维这个心细的早就瞧见殷朝暮不对劲儿,当下也忘了顾忌一手搭上他胳膊,“怎么了?是不是冷?”
更反常的,白天还因为被碰一下就翻脸的殷朝暮这会儿就好像没感觉一样,没回答,只是微微挺了挺脊背,身子骨在冷冽的夜风里站得更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宿舍楼前。陆维诧异地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就见楼前风中飘摇的灯光下站了个颀长人影。
按理说隔着这些距离,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陆维却偏偏觉得那人往那儿一站就有种岁月忽已晚的感觉。那人影气势太过夺人,陆维反应了半天才想起要遭,这人没穿迷彩,袖上还带着红袖标,显然是堵人的。
旁边儿王冬晨也被慑得慢半拍才回过神儿,“擦,人赃俱获!”说完还拍了下脑门儿:“诶,我说殷少您既然早看见了怎么不提个醒儿呢,这下全完了,谁也没的跑。”
难为陆维大难临头还不忘当和事佬,“别瞎冤枉人啊,就一个影子他哪能看清呢?这不也跟咱一样才看到么。”
其实别说这么点儿距离,再远的距离殷朝暮还是知道站在那里的是谁。旁边儿两个还在争执,殷朝暮叹口气,对他们说:“走吧,是大二的学长。”当先抬脚向楼门口走去。
顾疏站在台阶上等三人走近,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瞧见殷朝暮鹤立鸡群的干净讲究,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抹讽刺,半句话也不说。四个人这么站在风口,只有顾疏身上仅仅套了件单薄的浅蓝色衬衫,结果四人中最先熬不住冷的反而是王冬晨。这小子也懂得看颜眼色,大概被顾疏那一脸公事公办的神色吓坏了,搓了半天手又跳了两下,腆着脸鞠了一躬,“学长好,大半夜的怎么也出来了?学长赶紧回去睡吧,我们还站岗呢。”
他是指望大二学长好说话,便故意装作没看见顾疏臂弯上戴着的红绸,打算蒙混过关。可惜站在那的人却全没有王冬晨这点儿热乎,扬唇笑了笑,“错了,不是没睡,是查人。”
听了这句,王陆两人脸上因得知是学长不是导员而骤现的惊讶兴奋,都簌然消失了。谁也想不到一个同为学生阵营的学长,竟然半点儿情面都不讲,直接把人后路堵死。殷朝暮心底冷笑,哪怕这时候遇上的是导员,也比对上顾疏好得多。其实近看他眉眼间丝丝缕缕都透着顾禺的影子,这一对儿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单就相貌来说,有三成相似。与这两人都纠葛匪浅的殷朝暮,却绝不会把这他们弄混。
阿禺,那还是个孩子,虽然不听管束,公子哥儿脾气大了些,也不过白璧微瑕。表面儿上不说,殷朝暮知道他内心里对自己是非常照顾、信任的,他和顾疏不同。
阿禺从不曾对着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像他哥哥顾疏,身上总有一种让殷朝暮很不自在的气息,狭长的眸子偶尔会泛起冷冽的金属光泽,带着洞穿他人的锐利,让人看了就浑身不舒服。
“难得,你们还知道我这个学长。”顾疏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糙布衬衫,四平八稳的姿态衣带当风,表情平静。
站在台阶上面,他的目光甚至可以说是冷静无害的,从容安然地打量这三个犯了事儿的小鬼。但不知为什么,三人却齐齐对他的打量从心底生出畏惧,王冬晨被这架势弄得发懵,胡扯的声音也弱了下去:“呃,学长,我和殷朝暮刚去了趟卫生间,才回来。路上碰到小陆同学。你看咱这么站着也怪不合适的,还是散了吧?啊?”
顾疏瞅也没有往他那里瞅一下,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哦,原来卫生间在外面。”边说边转了身,整整臂弯处一丝不苟的袖标。那袖标丑的很,至少殷朝暮很不能欣赏内陆这种大红大黄的审美,但顾疏戴着却没太大违和感。
见他往楼里走,王冬晨赶紧领着两个人跟过去,“学长辛苦了,天冷,赶紧回去歇着吧……”
“嗯。”顾疏头也没回,半天才不置可否接道,“两点。第一,入夜后不许随处跑动,别让我抓到你们第二次。”
“是。其实我们真是去卫生间。”王冬晨应了一声,巴巴地抬头力图表现自己的真诚,“真没乱跑……”陆维也帮衬了几句,殷朝暮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没有失态,为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刻意放松说:“顾学长想多了,军训这么辛苦,我们哪里还有力气乱跑?”
“是么。”顾疏脸上不露一丝表情,“殷学弟,不要以为身份不同就能有特权,这是第二次听到你说谎,我不希望有第三次。”
听见顾疏语气不对,陆维怕殷朝暮又逆了他霉头,赶紧抢着顺他的意思道:“您放心,绝没有第二次了。”这个在学校里声名很响的美院学长,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听曾与他相处过的人传出来,都说是出了名的冷淡无情、性情难测。
今夜相处不到十分钟,果然不好伺候。
顾疏这才微微一笑,似乎终于满意了,朝楼上走去。一边踱步,一边对身后三人道:“刚刚只是一点,第二点嘛,你们这样机灵,我不说,想来也是知道的。”
三人面面相觑,均摸不着头脑。好在这么折腾下来,王冬晨和殷朝暮的班儿也到了时间,三个人一路沉默着返回宿舍,王冬晨把下面两个人喊起来,殷朝暮和陆维已并排躺在床上。夜里郊外气温低得很,殷朝暮的床早就凉下去,往下一躺冻得他一哆嗦,旁边儿陆维也是冰得睡不着。殷朝暮想了想,静静问他:“刚才……你怎么跟下来了?”
一颗热乎乎的脑袋蹭过来,紧挨住殷朝暮,两人都被骤然的温度刺激到。殷朝暮感到耳边一个声音钻进耳孔:“你们下去时就醒了的,还不是王冬晨那小子不老实,怕你被他欺负到么。哎,你别恨他啊,他就是牛脾气,没坏心的。”
殷朝暮一笑,就想睡去,不料陆维迷迷糊糊的,又问了一句,“不过你和顾学长是不是有过节啊,感觉你俩刚刚很不对劲。”
刚有了睡意的殷朝暮一惊,瞬间清醒了大半儿,小声问道:“怎么不对劲?”
陆维那里却没了声息。第二天六点半要出操,提前一小时就得起来整理内务,殷朝暮也不能多想,在军训基地这个荒烟地方,吃饱穿暖、尽早入睡才是王道。
当5点半,寝室的灯光准时亮起的时候,他想死的心都有,这日子,真青春过了头。
早操时教官先是操着口音七扯八扯了十分钟,大意就是要摸摸学生的底儿,然后王冬晨这个愣小子就倒霉地被拎出去与教官做对练演示。军人身上都带着股煞气,对练虽说只是做样子没下狠手,也足够王冬晨这个只知道硬碰硬的愣小子喝一壶。殷朝暮开始还有心思看,待教官第三次把人用膝盖轻轻顶在地上,而王冬晨一脸土灰的痛苦模样,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陆维也看明白了,队列里不允许说话,陆维暗暗在他背上写了个“顾”字,两人都清楚这就是顾疏昨晚说的第二点,不记过、不通报批评,但要受罚。
对比陆维的一脸苦相,殷朝暮没太大反应,依顾疏的性子,昨晚那么简单放过他们根本不可能,今天这一出还是手下留情的。只是教官虽然打得不痛,可老往土里摔可不好看,这事儿对最重风仪的殷朝暮来说比通报批评都要命。
好一会儿,王冬晨才拖着一身土归了列。不等教官点名儿,陆维就自告奋勇出去挑战,让殷朝暮看了他好几眼。
这世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善意,他不明白,为什么陆维这么个其实跟他有过梁子的人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幸好刚才那个一面倒的情况没再出现,陆维身手竟还算不错,教官打了两下子也认真起来,两个人你来我往好一阵儿,停下时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直把下面儿一众人看得酸水儿冒泡泡。陆维这家伙太招人嫉妒,要知道学生拼什么,学习啊!陆小哥儿以校第一名考进来,现在又能与教官战得难解难分,就算人家教官有所保留,但到底陆小哥儿实力也在那摆着不是?
最后还是王冬晨这个难兄难弟无限唏嘘地盖棺定论:“陆帅,文武双全太拉风啊~”
托陆帅的福,教官或许是怕再挑人出来搞不好又挑出个高手,所以殷朝暮逃过一劫。王陆两人还担心顾疏往上报,殷朝暮却清楚那人此时还没有后续动作,就代表着放他们一马,此事到此为止。
这世上若说谁最了解顾疏,除了他自己就只有殷朝暮。他上辈子没干过顾小人,但对顾小人的套路却最熟悉,凡是顾疏出手教训人,必是一环扣一环,趁你病要你命,绝对的赶尽杀绝不留余地。这次这事儿,看来是没让顾疏放在心上,仅仅按职责给了个小警告而已。三个人到此也算吃过了苦头儿,只要别再犯到顾疏手里,就不会有麻烦。
就这样几个人老老实实过了半个月,转眼就到了要回学校的日子,最后两天里人心浮动,教官们也知道练不下去,索性拉着队伍去了邻近的郊区小镇,学名叫拉练,其实就是放风。同学们打了靶活动活动,到镇上买点儿纪念品,教官也睁一眼闭一眼。陆维和王冬晨商量着要去镇上的军事博物馆看看,殷朝暮就被他俩一道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