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眯了眯眼,孙金如淡淡扫过他,仿佛知道他心中疑惑般,将茶几另一边背面朝上的a4纸翻过来,“啪”地一声拍在两人眼前,依然是慢悠悠的语速:“两个小子,面儿上不对付,心窝窝儿里还挺默契!”
接着老爷子又把殷朝暮第二次递给他的纸并排放到那张纸旁边,两个同样的“上海梅林”生生刺进三人眼中。殷朝暮不知怎地就脸上一红,好像做个选择跟顾疏一样了也嫌弃得很,讪讪道:“老师,我选的不是上梅,是中铝实业,上梅只是第二选择。”
孙金如嘴一咧,似笑非笑地掐着烟屁股虚点了点殷朝暮的方向,不耐烦地冷笑:“小娃娃穷折腾,我看你一开始就在这两块儿犹豫。你师兄也一样,倒是最后他选了上梅,你选了中铝。虽然略有不同吧,可还是心有灵犀,哼哼。年轻人么,整那么别扭干啥?”
原来他这叫别扭……
他根本是在嫌弃好吧?!
殷朝暮默了,才意识到在自己老师眼里,他和顾疏这死仇已然成了“师兄弟”这种喊着就觉暧昧的关系,马上就有些坐不住了。
孙金如给他那一沓儿公司股指与现场调研,他其实压根儿看不明白。从前殷氏做的是餐饮业,说起来真正搞金融衍生品这块儿的,在港岛最出名的就是顾氏家族,旗下银行投行牵头,连带周边产业完全自产自销融资融券。而殷氏的产业,到殷朝暮接手的时候已经不容乐观,只能做做小规模投资,就是做投资也有公司养的一票分析师全部将方案做好交。这种情况下,草包的殷大少根本不用亲自去看股看背景。
他原本一接到资料,手心儿就汗涔涔,当然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但翻了两页瞧见“上海梅林”以及“中铝实业”后,殷大少就是真真正正的不动声色了。不仅不急,还胸有成竹,为什么?
当然是他记得这两支股,记得清清楚楚铭心刻骨!
京都的大学生爱干什么?当然有爱打游戏的,也有些手头儿宽裕的,受不住诱惑就把钱投到股市里去打算捞一票。学生嘛,想着无所谓,爷就几百块一千块的零花钱省下来,一涨咱就卖,还会亏呀?反正就没打算挣多少……绝对没风险!
没风险才见鬼。谁刚进股市不是这心态,想着姿态低目标小,果断不待久。问题是进了股市就管不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殷大少当年趾高气昂带着人马闯京城,自诩是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加上大少爷手里还有点儿小盈余,在大一也做过投资。当时的股市曾经发生过一起非常著名的动荡,即使在十多年后仍被无数业界人士拿来作典型案例分析,而殷朝暮的第一个哑巴亏就是栽在了这一次股市大涨大落里——
他记得非常清楚,当初以上海梅林为首的科技网络股领涨,仅仅3天,市场量能梯次推进,从75亿元到102亿元,再到145亿元。而这一支前期并不被看好的中小型企业股连续热了近十天,整整翻上三倍,跌碎一地号称xx专家的眼镜儿!这次大涨也因为代表股而在历史上被称作东方的“梅林神话”!
综艺股份和科技网络股带热了市场,同时也吸引进无数场外资金,股民信心极度膨胀形式一片大好。
然而仅仅过了两天。
在之后不到两天内,上海梅林连同整个股市就急剧下跌,继而引发了持续近三个月的股市低迷。
殷朝暮初期只投了一小部分钱进去,等到第十天上,瞧着各界分析普遍看好,终于下定决心将大部□□家都放进去,不想第二天就跌破几个百分点。后来才知道 “梅林神话”完全是外来热钱打造的圈套,偏偏当时普通股民还傻乎乎以为有回升,等完地下室又等来十八层地狱,指数一跌再跌,到最后殷朝暮提出来的,还不及投进去的三分之一!
这事儿当年对他算不小的打击,每每想起便有心脏被人攥紧的感受。咱殷少是不把那些钱放眼里,可到底打击了一腔雄心壮志的少男热血。
用句比较狗血的话来说,那就是哥疼的不是钱,是白白浪费掉的一盆儿鸡血!
几年后冷静的分析发现,这次市场震荡,两支股表现最令人侧目。一支“上海梅林”,升得最高,跌得也最惨;一支“中铝实业”,初期表现平平,但到三月之后,竟在成片颓势中略有涨幅,最后一算,反而是仅有几支涨股中升得最高的。
孙金如这道题,殷朝暮在看到“上梅”与“中铝”后,就自动演变成究竟是趁着“上梅”前期猛捞一笔好,还是稳扎稳打等“中铝”后来居上。当然中铝即便等上三个月,收入也和上梅前十天赚的没法比,可中铝胜在好控制啊!如果是实际操作,殷朝暮凭着开了挂的记忆力,绝对投“上梅”赚他个盆满钵盈!
但现在是什么?
是入门考验!
孙金如考的是什么?
是两人不靠谱儿的“慧眼”。
这样看的话,除非像他这种重来一次的,谁能在一切还没开始前相中这个默默无名的小企业股?就算看中了,谁又有万全把握不会一个控制不好,摔死在这支股上?
殷朝暮犹豫许久,终于递过去了“中铝”。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顾疏这纯正的十九岁小年青,还是搞美术的,竟然也能排除掉一堆迷人眼的乱花,一针见血挑出这两只股,而且最终选了“上梅”……
这样的功力……不得不说,有点太夸张了。
桌上并排放着的两张a4纸被风一吹,簌簌作响。
要知道按理论来分析,确实比一般什么金融知识都没有的普通人强一点儿。但也就是强一点儿而已,殷家当年自己也雇了分析师,不少还是名头响亮的顶级名师,那些人分析来分析去,也不过大致圈定一个范围,挑出几个有可能涨的股与其他诸如证券投资之类的做一个组合,利用互补尽量将风险抵消掉而已。
像顾疏和殷朝暮这样单单挑出一支来做投资,用专业的眼光来看是非常不可取的。而这一支能命中的可能性,简直不可想象!
殷朝暮能做到,那是因为他重生、他开挂、他根本无视z国市场的自我规则!顾疏也能做到……好吧,他嘴唇咬的红润润,这家伙一定是再次踩在狗屎运道儿上了。
孙金如一根儿烟总算抽完,整个人正处于一种类似于吸完烟的迷幻满足中,看着眼前两个小模样儿都不错的孩子,一瞬间倒是感慨万千。
“想不到我孙金如年过不惑,还能收到两个,嗯,怪才。”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措辞还算满意,又接下去,一双眼无可无不可地飘了飘,声音也有点飘渺,“殷朝暮,你不错。既然是港岛来的……你是殷则宁的儿子吧?”
殷朝暮晃了一下头,长久以来人们都是以“哦,就是沈倦的儿子xxx啊”这个句型来说他的身份,导致孙金如问了三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殷则宁”这三个字,指的原来是自己父亲。
这个名字,似乎在他六岁之后就很少有人提起了。
人们记得更多的,是殷氏掌门人殷夫人沈倦的智冠一代,以及她独立撑起家族产业的强势姿态。
“殷则宁”这三个字,早被殷夫人沈倦的光芒掩盖,即使是他这个儿子,也想不到有一天会遇上被提及父亲的时候。
“是,正是家父。”殷朝暮心思有点不稳。他懂事的时候,殷氏已被殷夫人牢牢把持,有这样顶尖的母亲,他从未分出心思去想自己的父亲也有可能怎么怎么样。而现在,看孙金如的语气,显然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他不禁想起前一天孙金如知道他姓氏后的表现……从前他眼里的父亲是非常标准的文人形象。写字、下棋、收集孤本残卷、品评古玩器件,“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这八个字再合适不过。他甚至怀疑殷夫人是有意把他朝父亲的方向培养。
直到今天,他才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仅仅是温润如玉,惊才绝艳的母亲又怎么会甘心下嫁?而且婚后夫妻还琴瑟相合?甚至在父亲故去多年,殷夫人仍不能忘怀?
孙金如眼神开始迷离,带上说不清是什么感情的语调又问了一句:“你父母都还好么?”
殷朝暮摸不准他的意思,便如实回答:“家母身体一直很好,家父……在学生六岁时就因病故去了。”
“哦。这样,可惜了……要是你父亲还在,如今港岛几大家族也轮不到顾氏执牛耳。”
这话透出的消息太多,但都被孙金如浓浓的惋惜语气冲散,殷朝暮听到“顾氏”这两个字,下意识去看坐在身旁的顾疏——
浅色的袖口下微握的右手手指一顿,顾疏淡得几可入画的眉眼却全无动静,接着替三人一一斟好茶,像是完全不知两人在说什么一样。
但殷朝暮却有百分八十的把握顾疏刚刚在听到顾家时的反应不正常。
“老师,顾氏是……?”
顾疏似乎毫不在意地一问,就跟所有听到新名词而有所疑问的学生一样,问出了他最关心的话题。
现在是百分之百的把握了。
殷朝暮心底叹气,果然是知道了。
“顾氏啊……勉勉强强能算一门比较有潜力的财阀,不过也就在亚洲地区还能排上末梢,真放到国际上去,啧,没实力。当然顾老头儿也算聪明,现在金融风暴过去,又有国家鼓励,光z国自己的市场就够他吃撑。”
老人家眯着眼哼唧两声,看得出来对顾氏的态度显然比较不屑,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不过听说顾家那个小儿子可真不成器,荒唐得很,嘿嘿,荒唐得很!”
顾疏几乎完美的侧脸垂下,殷朝暮看不清他眼中的光芒,只觉得这几句话说出来,显然会给顾疏莫大的勇气。
糟糕至极。
孙金如说完又转过头来看了看殷朝暮,一张干枯的脸上倒也没瞧出多大的赞赏来,只梗着脖子淡淡道:“沈倦虽不是吃素的,但也不像对孩子上心的女人,我还当你被放养成没啥本事的二世祖了。如今一看,你父当年好大名头儿,你自然……”他说到“你父”两字时,神情便有些别扭,像是羡慕与嫉妒掺合在一起,还有一丝淡淡的怅然。
殷朝暮听到“没啥本事的二世祖”,小脸臊的厉害,孙金如这老家伙真不是个东西,看人忒准!不过听到后面几句,心下便明白过来。
同行相轻,自古有之。
老家伙似是不大习惯夸人,摸了摸鼻头儿,才接下去,“殷则宁的儿子,果然不错。你是名门之后,家学渊源,老子我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教不了你。以后屋里的书可以随便看,不明白的再来问我吧。”
苦笑着应了声是,他心下早猜了七七八八。就说怎至于上来就刁难人,却原来是当年干不过老子,逮着儿子来了。孙金如这副酸溜溜儿的模样,活脱脱是与自己长辈有嫌隙,几句话说出来,显见不打算负责任地教导他,改道听之任之、自生自灭。
殷朝暮一阵灰心,原以为能正统学习学习理论,如今看来只能混日子了。不过好在孙金如早年比不上殷则宁,如今殷则宁死了,他还是心情不大舒畅,潦草地将两人赶到书房自学后,就叼着根儿烟自个儿郁闷去了。
殷朝暮心里觉得挺平衡,领先踏进书房,刚想撇撇嘴鄙视一下这一书房的不雅致,身后轻轻一声“咔”,上锁的轻响就跟敲在心坎儿上一样。
莫名地心惊肉跳。
殷朝暮回身,狭窄的空间内,顾疏黑得慑人的眼珠正静静盯着他,殷朝暮前一晚做好的心理建设倏忽白费,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气氛蓦然变得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