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今古传奇·武侠版 第163期

苦斗(十八)

  在他身后洞内的石阶上,缓步走下来一个人。这人宽袍缓带,举止风雅,不是公子柳是谁?罗子川脸色一沉,道:“你来得正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子柳又轻笑一声,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女人称作货的。不过说得很对,女人本来就不是人,是货,而且是不折不扣的贱货。”

  罗子川拂拂袖子,冷笑一声,说道:“有些男人,其实比贱货还要下贱一百倍的。”公子柳停住脚步,脸上居然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什么样的男人?”

  “自然是那种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偏偏愿意去做狗的男人。”

  公子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赞许道:“不错,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做穷困潦倒的人,受饥寒之苦,还不如做一条富贵人家的狗。”他看了看地上的箱子,脸上露出了愉快的表情,“陶九公真是富可敌国,竟积攒了这么多的财宝,真是生财有道,不愧号称滇南金王。我一直怀疑他将财宝藏在石宝山中,可是先后来了数次,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还是你聪明,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佩服,佩服。可惜我忘了把葡萄美酒带在身边,否则,看到这么多的珍奇之物,应该好好喝一杯的。古人以诗佐酒,以景入酒,其实没有什么比这些无价之宝更能让人心旷神怡的了。”

  罗子川见他独自一人,没有依约带陶似玉前来,皱眉道:“别说废话!这些东西都在了,她在哪里?”

  公子柳道:“做生意讲究诚信为本,童叟无欺。人,我自然也带来了。”说罢,手用力一勒,原来他手掌中还握着一根伸到洞外的绳子,只见洞口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人,身上捆着横七竖八的绳索,面容憔悴,杏眼含泪,正是陶似玉。

  罗子川看到陶似玉,登时放下心来,苦笑道:“又被捆起来啦。这是第几遭了?我只知道有人喜欢扮鬼扮狗,原来还有人喜欢扮粽子。”

  陶似玉抿抿嘴唇,没有还嘴,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罗子川摆手道:“别哭,别哭。我这就给你解开。”对公子柳道,“这个人我带走,你过来取你的银子吧。”说罢捋捋袖子,掸掸袍子,又摊开双手示意,道,“你看好了,我可没从箱子里取一文钱。”

  罗子川开步就要上前。公子柳伸出一只手,叫道:“且慢!”

  罗子川瞪眼道:“怎么?要反悔么?”

  公子柳目不转睛看着罗子川,眼睛中露出了奇怪的神色,道:“这个女人有什么好?你居然会为了她放弃这么多价值连城的财富?”

  罗子川笑了,就像春风吹开了花朵:“这些东西在你眼里是至宝,在我心中却什么都不是。从前,我也曾经认为它们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但是后来我知道自己错了。”

  公子柳微皱双眉,道:“我不明白。”

  罗子川的嘴角露出了轻蔑的微笑,道:“这其中的道理,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公子柳一愕,停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话:“但有一个道理我是明白的,我也希望你能明白。”

  罗子川皱起眉头,道:“什么道理?”公子柳道:“三从四德的道理。”

  罗子川还是不明白,又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个女人你是不能带走的。”

  罗子川的声音陡然提高,叫道:“为什么?”公子柳淡淡道:“因为她是我的媳妇。她嫁给了我,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我柳家的鬼。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凭什么带走她?还有,这洞中的宝藏,是我岳丈的遗物,自然由我夫妇承继。现在这洞窟之中,只有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那就是你。”

  罗子川气极,却一时说不出话来。陶似玉瞪着公子柳那张讨厌之极的脸,突然向他啐了一口,骂道:“你去死吧!”

  公子柳伸袖拭拭脸上的唾沫,竟丝毫不动怒,道:“我就算死,也要你陪着我。夫死妇殉,正是礼之大节。”

  罗子川瞪眼看了公子柳半晌,突然神情放松下来,嘴角又露出微笑。他抬脚一踢,一撩袍子的下摆,竟悠闲地坐到箱子上。他整整头巾,理理鬓角,像是坐在自己的房中,要慵懒地歇息一番的架势。

  公子柳愣了片刻,反倒狐疑起来,问道:“你要做什么?”

  罗子川道:“不做什么,这些年我漂泊四方,多么精明狡诈的生意人都见识过,却从没见过你这样毫无诚信、出尔反尔的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不肯换,那也由得你,这桩买卖就算黄了。银子归我,人还归你。”

  公子柳道:“我适才说过了,你可能没有听清。银子是我岳丈留下的,本来就该归我。”

  罗子川翻翻白眼,道:“谁说这银子是你的?你有什么标记,你叫一声,它们能答应么?既然这些银子现在在我手中,那自然就是我的。”

  公子柳一愣,道:“你……怎么能如此赖皮?”

  罗子川道:“我这些年坑蒙拐骗,凡是沾过我手的银子,天经地义就是我的。”他看了一眼陶似玉,一脸坏笑道,“银子我偷了不少,但偷别人的媳妇我却是头一遭。公子柳,不瞒你说,我看上了你媳妇。你变卦我也变卦,从现在起,这些银子我要定了,这个女人我也要定了。”

  陶似玉不知道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气得险些吐了血,忍不住破口骂道:“要你个大头鬼!”

  罗子川嘻嘻一笑,浑不在意。公子柳脸上却倏地变了颜色,换上一副凶狠的神情,沉声道:“姓罗的,我知道你故意拖延,想等你手下赶到,给我来个瓮中捉鳖。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跟随在你身后想接应你的捕快共有六名,全都已被我干掉。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

  他扫了一眼罗子川和陶似玉,又阴冷地说道:“你们既然情意绵绵,相互私通,视我这位三媒六证的夫婿如无物,我便索性宽宏大量,成人之美。你非要带走她,我便让给你。你们两位便一块到阴曹地府去做夫妻吧。”

  罗子川扬起眉毛,怪声怪调道:“哎哟哟,我好怕呀。”

  公子柳道:“我发过毒誓,凡是害我的人,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报复。你们虽然捣毁了我的‘黑龙盟’,但有了这些金银,我很快就会东山再起。只是你们两位却无缘再看到了。不过,你们两个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死得那么快,我会一口一口让你们慢慢地死。”他的音调越来越柔和,嘴角泛起微笑,唇间露出一排森森白牙,让人不寒而栗。

  “又想吃人么?”罗子川点头,爽快道,“好,那就先吃我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公子柳一顿,道:“哦?什么条件?”

  “你只能吃我身上的四样东西。”

  公子柳笑了,像猫戏弄已捉到的老鼠一般,笑容居然还有些愉快,一副可以讨价还价的姿态,道:“哪四样?说来听听。”

  罗子川也笑了,笑容居然更加愉快,朗声念道:“头上的发、腋窝的泥、手指尖的指甲、脚底板的死皮。”

  陶似玉本来又恼又惧,但听罗子川说得如此轻松俏皮,情不自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子柳的笑容登时僵住了,鼻子竟似乎有些歪。他的腮帮抽搐了几下,牙关咬紧,眼睛射出狠辣的光芒。

  他一字一顿道:“看是你口齿厉害,还是我的刀厉害。”突然用力一甩手中的长索,竟将陶似玉的身子摔了起来,凌空向罗子川的头顶抛去。罗子川本可闪避,但陶似玉是头朝下摔落,地上都是坚硬的岩石,若无人承接,肯定凶多吉少。公子柳看准了方位,这一下有的放矢,攻其必救。

  罗子川张开双臂,似乎要去接陶似玉的身子,但却突然顺势仰倒,双手各揽过一只箱子,分左右一抡,以双峰贯耳的架势,像是对准陶似玉的脑袋似的,向中间用力砸去。只听砰的一声大响,两只箱子竟恰好让过陶似玉的头,在她脑后三寸之处互撞,登时箱体破裂,珠玉纷飞。只听哧哧连声,珠宝竟被凌厉的劲风削得四散飞扬。罗子川却仰面倒下,竟似被陶似玉撞倒在地,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将地上的箱子撞得七零八落。

  陶似玉也滚到箱子中间,额角撞在箱角上,很是疼痛。她挣扎着抬眼看时,只见公子柳也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手中握着一把短刀,面对着斜靠在箱上的罗子川,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古怪神情。

  原来,公子柳想趁罗子川应接不暇之际一击得手,不料罗子川竟用两个箱子,在间不容发之际阻住了公子柳的攻击,顺势用胸膛接住了陶似玉。公子柳一击不中,转瞬之间又出了七招,但罗子川在地上翻滚数遭,手指、足尖连抓带踢,搅起雨点般的金银珠宝,竟如发出漫天花雨的暗器,将公子柳的夺命招式尽皆化解。公子柳的短刀削断了无数的金银珠玉,但疾风暴雨般的八招竟然全都落空,罗子川和陶似玉都毫发未伤,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遇过的事,怎不吃惊异常?

  罗子川手中拿着半个金元宝,元宝的茬口很是光洁,是被公子柳一刀削断。罗子川用手指摩挲着那道茬口,惋惜道:“上好的金元宝,真是可惜啦。”公子柳愣了片刻,突然问道:“你是玄天罡的什么人?”

  罗子川缓缓站起,抛下半个金元宝,脸上换了一副恭敬的神态,道:“我说出来可别吓坏了你。你听好了,我是他的——”他一字一顿清脆地念了四个字,“关——门——弟——子。”

  公子柳点头,微叹一口气,道:“玄天罡号称武功滇南第一,我平生自负刀技无双,却三次败在他手下。我总以为玄天罡天赋异禀,不想他的弟子也如此了得。看来,他独创的天罡刀法果然有独到之秘。不过,”他脸上重又添上一抹倨傲,“你毕竟还不是玄天罡。”

  罗子川道:“我虽然不是玄天罡,却也传了他的天罡刀。”袖子一翻,竟也亮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

  公子柳脸色微变,喝道:“看你的天罡刀法学了你师父几成。”纵身而起,凌空扑落,短刀幻出一片精芒,向罗子川头顶罩下。罗子川也大喝一声,冲天而起,手中的短刀也化成光网,迎向公子柳。陶似玉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但那两人的身形都快得无与伦比,只见一团白光和一团蓝光交相纠葛,双刀互击之声连绵不断,叮叮当当密如爆豆。两人的刀都是短刀,一寸短一寸险,这一下以快打快,全都近身搏击,实是凶险无比。

  木杆上的火把受到劲风鼓荡,都摇曳不停,将洞中映得忽明忽暗。两人在半空往来扑击,宛若两只凶猛的鹞子互相振翅啄击,身上的衣服被凌厉的刀风狂搅,片片脱落,像是无数蓝色、白色的蝴蝶飘落下来。陶似玉躺在地上,忧急如焚,生怕罗子川有半点闪失。她在石堡岭上曾见过公子柳诛杀十余名叛逆的惨状,当真是动如脱兔,快如鬼魅。而平素所见的罗子川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惫懒模样,如何抵挡公子柳闪电般的出手?

  但此时的罗子川,早就变了副模样,像只沉稳冷静的豹子,凝神对敌,出手也快如电掣。两道刀网互相撞击,溅出无数火星。突然,公子柳的光网骤然飞散,凝成一缕锐不可当的光华,突破罗子川的光网,直直向罗子川的咽喉刺去。这一招,以短刀突然变式,竟反用剑的招数,实是匪夷所思,诡秘异常。罗子川见其来势凶猛,如同燕子回翔,翻转身形,短刀自身前画个弧圈,向那道光华全力磕去。只听当的一声响,二人虎口巨震,都把持不住,两柄短刀竟都脱手而飞,插入了洞壁。

  二人失了兵刃,全都快捷变招,砰砰连对了数掌,身子倏地分开。罗子川的脚尖一点身后石壁,又待猱身而上,却见公子柳竟翻转身子,脚尖一点洞顶,右掌全力凌空下击,还是以硬碰硬的路数。罗子川见其来势甚急,无暇变招,只得再次和他对掌。砰的一声闷响,二人身子巨震,接着都如断线的纸鸢一般坠落到了地上。

  公子柳甫一落地,立即侧身一滚,手脚连动,施展地趟功夫,发疯般向罗子川进击。罗子川左勾右揽,将身畔的珠宝箱都挑了起来,挡在身前,只听得哗啦声大作,无数的金银玉器四处迸飞,四下里滚落尘埃。

  二人都无暇站起,像两条纠缠的怪蟒一般翻翻滚滚斗了无数的会合。斗到分际,公子柳突然张开双臂,向罗子川抱去。这一招甚是突兀,胸口登时露出了空门。罗子川左掌倏地拍出,攻向公子柳的前胸。公子柳竟是毫不避让,砰地一声硬接了罗子川的掌力,手臂暴长,已刁住了罗子川的左肘臂弯。陶似玉侧卧一旁,看得惊心动魄,突然忆起那夜公子柳和慕容秋水的一战,登时明白了公子柳的企图,慌忙大叫一声:“罗大哥,小心!”

  但是已经晚了。公子柳的身子伸缩几下,柔若无骨,已蛇一般缠到了罗子川的身上。转瞬间,罗子川的手腕被公子柳双手刁住,两腿的膝盖关节也被公子柳的双脚扣住,登时动弹不得。接着,脖项一紧,也被公子柳的右臂牢牢缠住。公子柳胸口中掌,口中溢出鲜血,嘴角却露出一丝狞笑,嘴唇凑到罗子川耳边,哧哧笑道:“小白蛇的滋味如何?”

  公子柳手臂收紧,罗子川的咽喉被扼,呼吸不畅,登时憋得脸色通红。他全力一挣,却如同被蟒蛇缠住一般,无法挣脱。

  陶似玉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翻滚了两遭,滚到了二人的身边。她双手被缚,无法出手救援,急切之下,不假思索,突然张口用力咬在了公子柳的胳膊上。

  “啊!”公子柳发出了一种凄厉的惨叫,便如被突然抽掉了筋的蛇一样,手脚倏地脱落下来,松开罗子川,身子软绵绵瘫倒在地。他翻着白眼,在地上无力地抽搐,用惊恐之极的颤抖腔调叫了一声:“不要吃我!”

  罗子川束缚骤失,当即翻身纵起,出指如飞,点了公子柳六道大穴。公子柳毫不闪避,身子如泥委地,不断抽搐,眼神中充满了异样的绝望和恐惧,失魂落魄地不停念叨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罗子川俯身去搀扶陶似玉,但陶似玉便如一只凶猛发威的母猫一般,牙齿依然牢牢咬住公子柳的胳膊,不肯松开。罗子川费了老大劲才让她松开牙关,只见公子柳的胳膊已被咬得血肉模糊,险些掉下一块肉来,鲜血浸透了衣袖。罗子川扶起陶似玉,替她解开身上的绳子。陶似玉回过神来,不知是后怕还是欣喜,哇地哭出声来,扑倒在罗子川的怀中。

  火把照耀之下,公子柳仿佛已处于弥留之际,脸色煞白,神志迷乱,嘴角溢出了白沫,嘴中兀自喃喃叫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那情形极为可怖,仿佛有无数隐秘遁形的恶魔正在蜂拥而上,争相咬噬他的血肉。

  一个月后,石宝山下。

  罗子川和陶似玉正并马而行。陶似玉刚刚祭奠完安葬在死谷内的爹娘,脸上犹有泪痕。罗子川在一旁柔声劝慰,不时插科打诨,终于逗得陶似玉破涕为笑。过了石钟寺,前面马蹄声响,一骑迎了上来,正是铁仲寿。铁仲寿含笑叫道:“二位,我等候多时了。”

  罗子川翻翻白眼,沉下脸来,道:“你等我做什么?嘿,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你却处处骗我。”

  铁仲寿干笑一声:“罗兄弟,我哪里骗你啦?”

  “表面是隐居在小巷中的高士,名震滇南的江湖豪侠草上飞,暗地里却是衙门的捕快。这还不算骗么?还有,你假装和我做朋友,还不是受了老爷子的指使,来跟踪调查我的行踪?”

  铁仲寿赔笑道:“总捕头爱子心切,舐犊情深,又碍于老脸,不愿表露,罗兄弟该晓得老人家的一番苦心才是。老铁与罗兄弟性情相投,可不是假装结交。这件事,老铁做来也是问心无愧,既诚心结交了个好兄弟,又能帮总捕头报个平安音讯,可谓一举两得。”

  罗子川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陶似玉却在马上行礼,道:“铁大叔,多谢你将我爹娘的尸身安葬,陶似玉感激不尽。”

  铁仲寿道:“哪里?陶姑娘,你可折杀我啦。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对了,陶姑娘,我已将你爹爹的珠宝都收拾妥当,存在大理官衙府库之内,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取?”

  陶似玉道:“我一会儿就去取。”铁仲寿应道:“好,我这便先回去准备,一会儿在官衙见。”他掉转马头要走,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罗兄弟,总捕头托我问你两件事。”

  罗子川道:“什么事?”

  “第一件事,那玄天罡究竟是不是你的师父?”

  罗子川搔搔头,有些难为情,道:“我去年缠磨了他五个月,算是学了点皮毛,可是玄老头却说什么也不肯收我为徒,说我太聪明了。不收就不收,我也不稀罕。以前称呼他玄师父,后来就称呼他玄老头。玄老头真是好涵养,笑眯眯的,居然也不恼。”

  铁仲寿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总捕头知道你一直喜欢捕快这个行当,如今你破了公子柳这件案子,居功至伟,名震京师。总捕头举贤不避亲,想报请刑部,破例擢升你为二等捕快,不知你意下如何?”

  罗子川身子一震,眼神中掠过一抹兴奋之色。他看了看陶似玉,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长出了口气,缓缓平静下来,抬起头道:“不用了。”

  铁仲寿愣了,忙问:“为什么?”

  罗子川道:“我自小崇拜爹爹,觉得坏人都怕他怕得要死,很是威风,所以也立志长大要做个像他那样的捕快。可如今我长大了,儿时的想法也时过境迁。这些年浪迹江湖,我曾经做过乞丐、骗子、镖师,算过八卦,勘过风水,结交了无数的朋友,知道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精彩。我觉得还有好多的行当没有做过,今后要逐个试一试。捕快么,这一趟已算做过,不想再做了。反正再怎样费力,恐怕也超不过我爹啦。”

  铁仲寿听得矫舌不下,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道:“罗兄弟,你的这些奇思妙想真是有意思,老铁很是钦佩。我若再年轻二十岁,也定会陪你浪迹天涯,游戏风尘。嗯,你聪明绝顶,做什么都一定会风生水起,热闹非凡。下一步准备做哪一行?可否给我透露一下?”

  “下一步么,我准备到金沙江畔去做一名淘金汉。”

  铁仲寿一愕,哑言失笑道:“淘金?滇南金王给陶姑娘留下的金银珠宝几辈子都花不完,最不缺的就是金子,你居然还要去淘什么金?”

  罗子川微笑道:“我要的不是金子。”

  “那你要什么?”

  罗子川却闭上嘴巴,不再说话。铁仲寿摸不着头脑,干笑一声,策马离开,犹自纳闷不已,自言自语道:“这个小子,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陶似玉也心中不解,问道:“你去金沙江做什么?”

  罗子川反问道:“你要拿那些金银做什么?”

  陶似玉道:“我要去先去点苍山,找我那个同名同姓的妹子,将这些金银珠宝送给她,送她回金沙江畔的老家去。”

  罗子川眼睛一眯,道:“这些金银很有用的,可以买你喜欢的首饰、玉镯、锦绣……你送了人,这些宝贝可就都没有啦。”

  “这些本来就属于她。而且这些我都不喜欢了,因为我找到了更喜欢的东西。”她扫了一眼罗子川,又羞又喜,两腮各添上一抹淡淡的桃花。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不过,我要先去一趟德顺斋,找一趟姜白石,还他一些东西。”

  罗子川一愕:“还东西?那几件首饰你也不要啦?”

  陶似玉道:“白拿的东西怎么能要呢?”

  罗子川苦笑道:“如果白拿的东西不能要,全都要物归原主,那可苦了我啦。曲靖的绸缎庄、澄江的古玩店、玉溪的茶庄、镇沅的酒楼……我的天,这账可怎么个还法?”

  陶似玉哧哧笑道:“谁叫你坑蒙拐骗来着?”

  罗子川道:“所以说,我才要去金沙江啊。”

  陶似玉道:“为什么?”

  罗子川一本正经道:“先淘换些银子好还账。还有,你就要嫁给我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要去金沙江,我哪能不跟着去?”

  陶似玉又羞又喜,佯嗔道:“哼,我凭什么非要嫁给你?”

  罗子川正色道:“那公子柳按律定为凌迟之罪,秋后问斩,你马上就是个寡妇啦,天底下哪个男人还会再要你?也就是我见你可怜,吃个哑巴亏,勉强收纳了你算啦。”

  陶似玉脸涨得绯红,骂道:“呸!呸!”从腰间解下了马鞭子。

  罗子川见情势不对,慌忙改口道:“得,算我高攀行不行?你吃个亏,答应下嫁我这个落泊浪子,成不成?”

  “这还差不多。”陶似玉转嗔为喜,却还是用马鞭佯挥了一下。罗子川一闪,陶似玉伸出左手,在他的手臂上使劲拧了一把:“往哪里跑?”

  罗子川一咧嘴,伸手在胳膊的痛处揉搓了几下,叹了口气,道:“娶你这么一个刁蛮悍妇,以后我的苦日子可长得很了。”接着嘴里又开始含含混混,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楚念的是什么。

  “你在念叨什么?是不是偷偷骂我?”陶似玉又警觉起来,皱起眉毛。

  “我想起那几句偈语来。”罗子川摇头晃脑,吟道,“目见世尊拈花,金色头陀微笑。头戴须弥宝山,正法心心相印。我把它变了一下,叫做‘目见老婆瞪眼,罗家小子色变。头挨几顿鞭子,真正心惊肉跳。’”

  “油嘴滑舌。”陶似玉扑哧一笑,横了他一眼,又低声道,“那你将来有一天会不会后悔?”

  罗子川点点头,眺望远方,露出一副深沉肃穆的神情,悠悠道:“到了那一天,我肯定会后悔的。”

  陶似玉又扬起马鞭,瞪起眼睛,提高声调道:“哪一天?”

  罗子川转过头来,目光中已是满蕴柔情,柔声道:“自然是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那一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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