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年,1月11日夜,南京。
炮弹拽出的光芒,几乎把这黑夜照亮。
子弹入雨点一般。
战火将南京城笼罩在血一般耀眼的红光里。
在远处沉闷的炮声中,耳旁时不时传来子弹飞过的刺耳的声音,“轰”的一声,在不远处又落下一颗炮弹……在这人间炼狱中,经过了三天激战的士兵们早已消失了对死亡的恐惧,却也没有了初战时的激.情。整场战斗正如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启动后已无法停止。战争,不是碾碎其中一方,就是双方一起被碾碎……
ZY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一旅二团即谢承瑞团守卫着光华门一带,这里是日军第九师团进攻的重点。经过三天的消耗,连轻伤的加在一起,也只剩下了不足一个半营的战斗力。营以下指挥系统已被打乱,在隐约的炮火中只能看到自己人的德式钢盔和日军的小钢盔一闪一闪的。
李卫华连是目前损失较少的一个连,他们和特务连一起作为预备队,在光华门内团部附近警戒。
李卫华,李卫东最小的一个弟弟,刚刚军校毕业,就赶上了抗日的战火。
傍晚,城门外围的红毛山周石泉一营阵地吃紧,特务连和三排增援上去了,可刚听到消息说红毛山阵地又要顶不住了。
李卫华是团里营以下干部中唯一戴眼镜的军官,却和他哥哥一样,是个神枪手。也不奇怪,他是远视眼——专挑远的打。
“李连长,团长命令你们连全体出动,增援红毛山阵地!”团长的传令兵刘峰跑过来大声说道。
“是。”李卫华回头看看刘峰,“请转告团长,我只剩不到两个排的人了。为国尽忠是我等本分,但请团长以阵地为重,请友军支援,我们不知道能顶多久。”他一挥手,“五连,全部跟我上!”
废墟中,钻出一个个头戴德制M-5钢盔的士兵,跟着李卫华向城门跑去。
漆黑的夜幕下,在南京城西南的公路上,炮火中映现出一群惊恐的百姓正被日军向北面驱赶着。到了前沿攻击阵地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突然跑来三十多名穿着平民服色的男人,他们正要随着一个穿着棉袍、教书先生模样的人插进难民群里,那“教书先生”忽然又站住了,他回头用日语对一个精瘦的小个子低声道:“小鹿君,光华门的地势很重要,你带十个人去协助吉住良辅师团长攻占它!”
“是!”小个子轻声道,“请大佐保重!”
见小个子和十个“难民”朝回跑去,“教书先生”转身夹在难民群中“逃”向了水西门。这是南京保卫战开始后,唯一一批没有被日军猎杀并成功进入南京城的“难民”。
天渐渐亮了,光华门外突然安静下来,士官虎三彪从堵破墙的缺口探了探头:“咦,咋了?”
“咋什么咋?小日本在集结了!”靠在墙角坐下的李卫华对撅着屁股的虎三彪道,“屁股放地上!嫌拉屎慢想添个屁.眼?”
“是!连长。”第一次听到李卫华说粗口,虎三彪不禁一脸讪笑。见李卫华掏出烟,虎三彪连忙帮他点上。
“李连长!”刘峰弯着腰在李卫华对面的破墙缺口处喊道,“团长命令你们连收拢人员,在要害处设防,日军可能要总攻了!”
“要害?”虎三彪怪声嚷嚷道,“头和蛋都是要害,一只手捂得过来吗?”李卫华把手朝虎三彪一摆,对刘峰道:“好!你去吧。”刘峰刚缩下缺口,又回身扭头道:“李连长,七十一军已派了一个补充团火速来增援。我来的时候听说他们马上就能到了。”
“哦?好!太好了。”李卫华把烟头一扔。
“连长,”虎三彪在断墙边用望远镜看着前面,头也不回地小声叫道,“有个鬼子军官露头了!”
李卫华凑上矮墙一看,一个日军大佐在前方约一百多米外的废墟中,正拿着望远镜向他们的左翼张望……“好靶子!”李卫华把毛瑟98K步枪抵在肩上,标尺也不调便开了枪。“砰”的一声脆响,大佐的太阳穴迸出一注血,随即在视线中倒下。
“哒哒哒……”几乎在李卫华枪响的同时,一梭机枪子弹打在破墙边上,带起一串灰烟。李卫华一把将虎三彪拽下来:“传令:全连向左侧五十米附近收拢,各找掩护!鬼子要进攻了——注意防炮!”
“李连长!”刘峰又在缺口处探出头来。
“你个兔崽子有完没完?”正忙着给快慢机换弹匣的虎三彪白了他一眼。
“李连长,命令更改!因为减员太大,团长命令收缩防守,城外阵地一律放弃,部队撤入光华门内——援军已经上城墙了。”李卫华向城墙上看去,隐约见到英式钢盔在城头上晃动——“援军有一个团?”他看着城墙上问道。
“哪儿呢?刚走到监察院墙外就被炸死了一大片,只剩下一个营多一点了。”刘峰回头道,“不是七十一军,是二十三军一四七师四四一旅的新兵。”
“川军?”虎三彪不屑地道,“刘湘的那些烧火棍顶个屁用!”
“叫弟兄们把多余的枪弹带走。”李卫华拿起步枪,“中正式比汉阳造强多了。”
一脸病容的谢承瑞中等个头,外形酷似年轻时的蒋光头,黄埔一期的同学们常开玩笑说,只要看看谢承瑞的外形,就知道是校长的嫡系。
团指挥所设在光华门内不远的一所民房里,李卫华带着虎三彪走进院子,刚好见两个戴英式钢盔穿长筒皮靴的军官正走进屋里。
“报告!二营五连连长李卫华奉命来到!”
“进来,李连长。”谢承瑞正和那两个军官握手,“现在你是二营最高长官,你带剩下的人和四四一旅的弟兄们上城墙,这是最后一道屏障了。一旦城墙被突破,你不必请示,立即组织人手堵住口子。我和补充团的石团长他们一起在城门内组织机枪阵地,堵住城门!”
“是!”李卫华向谢承瑞和石团长一敬礼,转身走出屋去——“虎三彪!”
“到!”
“带弟兄们上城墙!”
在攻击发起的头一天,攻打光华门的日军第九师团步兵第三十六联队的敢死队就曾打到了光华门城门下的死角,但却被守军用汽油和手榴弹打得一个不剩。
光华门外红毛山原教导总队一营阵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华日两国阵亡的士兵。日军正忙着收拾死亡日军的尸体,同时用华夏士兵的尸体垒起工事。“报告师团长!”一名佐官跑到师团长吉住良辅面前,“光华门守敌是支.那军教导总队一旅二团。”说着双手递上一个胸标。
“又是所谓的德式师。”吉住良辅没有接胸标,只是低头看着它道,“这支盟友训练的敌军在上海、在南京都让帝国.军人流了本不该多流的血。命令各联队:除保留机枪阵地和炮位外,步兵只修临时掩体,待炮火准备后,立即发起攻击!”
“是!”
虎三彪靠坐在城垛边,向身旁一个戴英式钢盔的士兵问道:“兄弟,哪儿人啊?”
“四川巴……”那名士兵正紧张地趴在城垛口向城外张望。
“趴下来!”虎三彪一把拽下他,“你知道有多少支枪向你瞄准吗?”接着又拍拍他的肩:“没打过仗吧?啥时当兵的?”
“刚刚当兵,只瞄了几天靶——一枪没放过。”那士兵一口四川腔。“我说呢。这儿靶场好。枪随便放,打得中鬼子是为国立功,打不中是壮咱的势,还没有教官踢屁股——哎,你叫啥名?”
“我叫陈德财,老哥,你叫啥子?”
“不懂事的娃子。”虎三彪打了陈德财的钢盔一下,“什么老哥?你当我是担担仔?我是ZY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一旅二团五连传达班长士官虎三彪。士官!懂吗?我也是长官——没见我配的是手枪吗?要叫彭士官,至少也要叫虎班长。”
“是,虎死(士)官。”
“呸!去你.妈.的!什么死啊活的?得得,还叫班长吧……”
“虎三彪,”李卫华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把步枪横放在腿上,“你把枪弹分发给一四七师的弟兄了吗?”
“报告连长,分发了!”
“你自己的呢?”
“我?我用快慢机?”
“手枪留着巷战用,远射先用步枪。”
“连长,您是说我们守不住?”
李卫华没有回答,他看了看陈德财:“日军如果打到城河边用步枪,过了城河用手榴弹……”
“防空!”两架日机从远处飞来,几枚炸弹投向光华门城墙。几乎在炸弹爆炸的同时,飞机在城墙上射下了两道弹雨,不少士兵接连中弹。在爆炸声中,城楼的左侧被炸开了一个缺口。李卫华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挥手,带着手下向缺口处跑去。
吉住良辅用望远镜看到飞机已将城楼左侧炸开了一个离地三四米高的缺口,城墙上的华夏士兵正向缺口处快速运动。他“嘿嘿”一笑:“命令:第九山炮联队和战车,集中火力向城门右侧一个点上开炮。步兵联队暂缓进攻,向城楼左侧射杀支.那军人。待右侧炸开缺口,两翼同时发起攻击!”他狞笑着对身边的参谋长中川广大佐道,“我要让支.那军左右难防!”
一阵猛烈的弹雨落在城楼右侧虎三彪原来待的地方,三四十名川军和城墙一起被炸飞了。正在城楼左侧指挥用沙包土袋堵缺口的李卫华对虎三彪喊道:“你守在这里,我去那边!”说着,他随手点了十几个人,又向城楼右侧跑去……
虎三彪看着向灰烟里冲去的李卫华等人喃喃地道:“陈徳财啊,太可惜了,一枪没放就……”
“……虎班长,你叫我?”趴在虎三彪脚边的陈徳财一手扶着钢盔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虎三彪,虎三彪被吓了一跳:“你个兔崽子,炸飞到这儿了?”
“我刚才见那位长官朝我们一招手,你马上跑了,我就跟着跑了……”
“小娃子,”虎三彪笑着拍了拍陈德财的肩膀,“你小子命大,傻人傻福……”接着一变脸,使劲一打陈德财的钢盔:“你小子来了咋不干活?快去搬沙包!”说完,他弯腰向缺口跳了下去。
“这人怎么老是打人脑壳?”陈德财气呼呼地扶正钢盔,也跟着跳下了缺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