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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十七(上)

生生 石头羊 6762 2024-11-19 06:01

  2012年12月21日

  杭州港

  入冬后的海面上,灰白色的浪花在礁石上拍打。

  几只海鸥擦着地平线从军事基地上方的t望台上方就这么轻快地擦了过去,一路还在站岗军人身后的高倍望远镜中留下尾翼那抹黑色。

  这里是告别了夏季,已经正式进入冬天的杭州港。

  距离半年多前,离开清华,又走出嵊泗的梁声有幸来到这里,加入和参与到‘龙宫号’秘密工程进度也已经过去快一百多天了。

  从进入这间由63名我国高级技术人才组成的技术工程部的那一刻起,他作为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技术人员,箭头便已经承载了十分不一样的使命。

  实业,国防。

  这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或许是人生开端中还比较难以直接接触到或是感受的东西,在这个充斥着军人和严格军事化管理的地方拿真是再直观不过了。

  此刻,用水泥高墙围起的现代基地中心内部。

  小操场前的路上,正有四五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吉普车来回运输着一些集装箱,后头副驾驶探出头挥着手的那位中校嘴里依稀是这样的话。

  “哟!都慢着点!给我小心点开!这可都是些上级拍下来的物资!没几天就快元旦了!咱们杭州港就算放假也要先把本职工作做好!谁要是这两天给我皮,我就拿他来包饺子馅!”

  这话引起了周围一阵欢笑,底下操练的水泥地本就难得热闹,等装着过冬物资的箱子卸下来之后更是喧哗了许多,

  顺着这股咸涩海风吹拂的地方,t望台下方三楼的一间透明落地窗户后面,正有个对大家而言,早已熟悉的身影在用仪器在电脑上完成着今天固定的测算工作。

  在他身后,这会儿挂着一块巨型高清显示屏的墙上。

  海军布防和象征港口大部分大型船只走向的卫星图正在实时发生着变化,每时每刻关于萧山附近的气温温差以蓝,黄,红三种云层颜色变化。

  因为是专业而封闭的国家机构,杭州港给每位技术人员都配备了最高的科研环境,但与此同时,伴随着这样数一数二的技术氛围中,生活条件方面就来得远远没有那么方便了。

  技术人员可以携带手机,但不能再军事基地的任何一处地方拍照,录音,窃取文本信息。

  各种外部通讯软件禁止使用,网络只能用内部的局域网,而在与外界的联系上,也是每个月才可以用自己或是基地的电话和外面的人联络。

  技术员们一日三餐都在杭州港,生活,工作上无比枯燥不说,有一些本身就有妻子儿女的那如果算算的话真是两年多都没好好回家过年了。

  加上过程中,‘龙宫号’的研发一直困难重重,搞科研问题的人一旦遇到这类测算难题,暂时自我封闭起来几天不见人都是正常的。

  也因此,他在初加入这里,又认识了一批上了岁数的技术员后才愈发感知到杭州港这个地方和这群人为了我国国防建设所作出的辛苦付出。

  像梁声所知道的,工程指挥中心就有一位工程师快整整两年没回家了。

  这是位四十多,身材宽胖,性格和善的工程师,平日里见谁都笑眯眯的,有时看见人还会从兜里掏个糖或者巧克力给别人。

  梁声会和他认识,还是因为某一次要进行到很晚的双人测算实验。

  这位工程师虽是正经的工科硕士,但人却很细心。

  因为担心后半夜梁声一个年轻人怕冷,不仅带了他们能在实验室临时睡下的毛毯子,还热情洋溢地推荐给了小窍门,说他要是困,可以站起来运动十分钟,再看几分钟小说。

  他随身带着一本《子午山孩》,讲的是晚清诗人郑珍的传记,后来那天晚上,梁声真的觉得开始犯困撑不住之后,便是借由这本传记小说和这个窍门打发了一点大脑神经的困倦。

  此外,梁声还听说工程师有个小女儿,那小姑娘极爱吃糖,吃的门牙都坏了,还每次打电话都在那头问爸爸爸爸什么时候回家给自己买糖。

  而因为基地有一半建造在海上,不习惯海边环境的人初来乍到是会有窒息胸闷的感觉,糖果的甜度能让口腔黏膜分泌唾液,使大脑短暂地忘却眩晕感,所以大伙有时候开玩笑,就管这位工程师叫‘糖果爸爸’。

  如‘糖果爸爸’这样有孩子,却常年见不到的,在杭州港肯定还有不少,其中不仅有男性也有女性。

  在国家这个大家面前,有时候小家那边总是不得不做出妥协。

  大伙虽然心里时而也会有对不住心中记挂之人的情绪,但当初既然踏上科研这条路了,方方面面也只能接受这种现状。

  而如果说最开始还是借由蒋新文对他在实力上的肯定和推荐,才得到这个机会来到这个科研大家庭。

  那么后续的这段日子,便是梁声自己一点点地通过对于数字计算的极高敏锐度,和在船舱底部压力测试上的熟练程度,而得到了全体工程师们的认可了。

  ——实际测水深度,以及环境压力导向公式的正式实验成功。

  这就是这七个月以来,梁声为‘龙宫号’一整个工程进度中拿出的最好的那份成绩单。

  前人留下的记录不仅因此他而被打破,他还用自己罕见难得天赋和惊人领悟力,协助蒋新文将已经困扰了杭州港全体数月的一个小数点后十六位的技术问题得到了根本性解决。

  而细究这曾经一度令所有人都陷入狂喜和震惊的重大技术突破,还说追溯回几个月前梁声初到基地的时候。

  那段日子,现在想来真是杭州港全体人员最艰难的日子。

  因为第五次入水实验的失败,大伙一度在精神上和意志上都被打击不小,加上先前那次的铅块压力事故,更是将这一切的情况都雪上加霜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要么进,要么退。

  可不到万不得已,这数年来的付出大家还真是不舍得浪费。

  而针对眼前技术上的困难,本身在船舱实验上有丰富经验的蒋新文也一力开始了测算工作,也是在这时,梁声某天偶然间的一个建议或者说提醒却让事情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转机。

  “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船下水后,咱们计算的吃水深度和实际浮力有将近两位数的出入?”

  “……什么?”

  “舟山之外的海早就大不如前了,底下的微生物剥夺了过多的氧气,让技术方面的精确计算一次次败给了咱们眼前的大自然,如果想拯救‘9龙宫号’,就先要拯救这片承载它的海,所以我们现在应该用数字计算的不是这艘巨大的轮船本身承载的数字,而是这片海洋能够承载的数字。”

  “……这,你这小子说的有道理啊!”

  梁声这般说着,顿时在之前那番技术困难上恍然大悟的蒋新文也一下子给惊醒了。

  这本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之处,却真真正正改变了这一切的局面。

  而因为后续测试涉及大宗运算,那么梁声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一个人做更多,将有效运算发挥到极致,不给整个技术实验过程增添任何不良误差。

  可人工验证不比电脑校对,不仅消耗脑子,长久坐直,投入大量精神注意力,对脊椎等身体健康方面也是考验极大。

  那段时间里,一般没人会去打扰梁声,但每天晚饭,但楼下食堂都会给他留饭。

  到后来,实验室晚上饭放冷了,食堂会专门楼下专门起来给他热两三次,这些事最开始梁声都没注意,但是久而久之,他才知道那都是蒋新文拿了自己的补贴,让食堂给他多做几份好备着当宵夜的。

  正是这份坚持,或者说来自外部的外部支撑力,使得关于船舱底部压力测试这件事的前期误差最终得到了关键性解决。

  后来回想,这的确是一段对于每个人都难得的,于人生意义上彻底翻天覆地的时光。

  水质改良,技术变革。

  梁声在东海海边条件相对困苦简陋困苦的军事基地里解决了自己本科一直难解的孪生素数问题,并最终通过自己的努力使‘龙宫号’的工程进度也一度有了突破。

  关于他的背景和来历具体到底如何,杭州港的人至今无人去深刻挖掘过。

  但他却用自己的实力和坚持赢得了这一次所有目睹他努力过程的杭州港技术人员的尊重,不仅捍卫了自己五届全国数学奖竞赛金奖的荣誉,更没有抹去身上从清华短暂离开时的那份傲气和尊严。

  因此,就连向来脾气差劲,不爱夸人的邓凌峰大校就几次公开赞赏过他,话里话外都直言等不急他从清华正式毕业,就想自己开一封介绍信把他往自己手底下吸收了。

  对此,梁声并未立刻就表示出愿意。

  事实上,清华那边的历史遗留问题始终是他的一件心头隐患,那些当初在背后加害过过他的人,他不可能说完全不去处理和了解问题,也因此,此刻他也并未完全展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时,时间不知不觉也迎来了2013年元旦的前一天。

  赶上第六次实验就在年后,整个杭州港上下暂时都还算心情放松地等待节日的来临。

  可这天早上,正当熬夜在工程室值班的梁声起来,却听见外头有车喇叭声,还像是从基地门口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这车喇叭,放在正值元旦前一天大清早的杭州港来说有些不寻常。

  等套上技术员制服的梁声从楼上熬夜控制室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有两个小军官在下面练习开车,见是他,这大半年互相早就认识的对方还冲他打了个招呼。

  见状的梁声也回了下,再等他顺着旁边的旋转楼梯下了t望台,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了为什么今天外头这么热闹了。

  ——原来,竟是杭州港时隔半年又在这元旦佳节来了贵客了。

  ……

  从海南空运的水果和海鲜高档礼盒。

  拿自热饭盒单独分开汤水的海参和三鲜饺子,每人都能拿一箱的高档红酒,以及即便过年不回家也一定用得着的超市购物卡,名牌羽绒服。

  当这些装载在一辆辆挂着眼熟无比的‘尖峰网’logo的生鲜货车里的元旦礼物被运进杭州港的那一刻——来人具体是谁,想来大家也很清楚了。

  毕竟要说当今国内,还有谁能在这大冬天的把这些贵的要死的水果礼物有本事大老远地空运过来,想来也只有咱们这十年来,一直在竞争激烈的电商方面也做得风生水起的梁大老板了。

  集中货源,采买生鲜,大约六七年前他的华人shopping mall就已经开到了洛杉矶和澳洲。

  那时候国内开始在超市买进口生蚝和波龙便是他头一个干的,后来这两天沿海海鲜养殖质量也上去了之后,他的货仓就更密集方便了太多,直接就因此跟上了后来的电商潮。

  赶上这次他手底下的有个大型货仓就在金山,这份赶在这种时候带给驻港军人和技术人员的元旦礼物也着实令人惊喜了一把。

  而因为半年多前就有来到不少次,加上龙江飞腾一直投资参与‘龙宫号’工程的关系,杭州港不少军官和技术人员都认识他。

  所以这趟过来,一身夹克衫,戴副墨镜,手里夹着个包就下了车的梁飞龙本人虽然一看就是风尘仆仆,连秘书都没带一个,但还是莫名受到了大伙的一致欢迎。

  “哎哟,梁,梁总!您怎么元旦还抽空过来了!欢迎欢迎啊,热烈欢迎,这些东西是……”

  大概是没想到这种时候他会过来,蒋新文这个老家伙作为驻地目前的技术顾问,还难得显得挺热情地出来打招呼了。他们俩上次见面还是在嵊泗,没想到一转眼半年过去,竟是在杭州港再见了。

  “蒋博士,好久不见了,这不是赶上元旦了,给杭州港也送点年货,我听说第六次实验快开始了对吗?大家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了……”

  见状,随手将脸上墨镜随手摘下的男人也笑着上前和蒋新文握了握手。

  相较于半年前,他的脸看上去瘦削了一些,肤色也因为下半年都在海边城市而深了一些,打从年轻时就不太显岁数的面颊,少了份以往作为作为成功人士的讲究和精致,更多了份潇洒和力量感。

  这段日子里,这位年后将快步入36岁大关,却至今未婚的知名富豪在嵊泗那座小渔村里天天和农民钻研着织网,捞藕,下泥地,还在嵊泗滩上圈了块地一心搞海产养殖,一点没闲着。

  期间他还资助一剧组拍了部电影的这间奇事也是流传于坊间,还差点引得附近十几个小岛的当地人都过来看演员们拍电影。

  而近一两个月来,嵊泗县城当地也算是已经正式入冬。

  明明个把月前大伙还记得才刚入夏,一转眼,这会儿家家户户也都换上冬装开始准备过年了。

  本地镇子上的老乡和庄家市场里的各种做买卖的都开始腌制咸菜,磨面粉准备在家做菜果子年糕,听说在靠宁波那边,自家磨水磨面粉做艾叶粑粑的日子更早,他们这儿还算是比较晚得了。

  眼下,《愚公移海》剧组那边因为一些镜头补拍问题还没走。

  梁生大方地请他们导演和一些剧务去了宁波游玩之后,自己倒是一个人大老远从嵊泗县城过来了,而具体说起这次过来杭州港的原因,他和蒋新文也只说是过来慰问大家,并未提及更多的。

  赶上邓凌峰这次因为去南京开会了这会儿不在,也没人冲他大呼小叫的梁老板自己一个人进了基地中心,先和留下的技术人员们打了个招呼,又熟门熟路地就找到了食堂。

  他要找谁?

  这个答案显然是显而易见的。

  这七个月以来,他人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过来过一次,但要说和这边的联系,除却公事上的,倒是另一个陌生号码每个月都会固定给他发两句话。

  这个号码他打从第一次就知道是谁。

  杭州港不让内部人员和外人经常联系,但能过审的短信肯定也都是审查过得。

  他们俩都没挑明什么,就这么不多废话地你来我往地一条条发,有时候是大半夜的,有时候是大清早,基本都是用来报个平安,赶上双方最近心情都不错,有时候还能收到一段貌似有点不太好懂的古诗文。

  【139xxxxxxx】:

  “闲庭贪久坐,风色静沉沉。”

  “明月来深夜,低星阁远林。”

  “鱼龙吹雾影,猫犬共花阴。”

  “兴惬尘嚣外,凭柯起浩吟。”

  这种高雅的东西,如梁飞龙老板这样粗俗的一开始还真没懂。

  后来他在网上查了查才知道这是本书里的选段,叫《子午山孩》。

  大意就是一个清朝诗人某日作诗感叹道,外头的日子可真不怎么样,还是家好,家里有树有猫,有狗有龙,样样都有,只要回了家,怎么样都好。

  这种只有他们文化人才懂得含蓄式,还有点闷骚式的幽默。

  可把咱们梁老板本人都逗乐了。

  想到上次在县城医院门口有个家伙怎么和自己死倔的,现在这种情形,倒是冲淡了那时候两个人之间争锋相对,隐约谁也不想让着谁的意见隔阂和氛围。

  而这趟过来,他的本意也是说在这元旦旁人都团圆的日子里,哪怕两个人能在这杭州港再见个面也好。

  正好这会儿,所有人也都在忙着去领门口‘尖峰网’快递车上那一箱箱丰盛的元旦礼物,没人来这儿安静的小食堂吃饭。

  所以很顺利的,梁生就这么找到了这会儿在楼下食堂一个人坐着,身边也没有其他人的青年。

  这么看过去,这个曾经在他眼里一直还是小孩的青年身上的变化也着实不小。

  对比大半年前,那个请他在清华后门吃午饭,看上去多少还有些呆板木讷不通事故的大学生。

  眼下的青年看上去不仅气质变得愈发突出,身形挺拔宛若山泉水灌溉后的松柏,肩头也有种终于能自己担得起责任,挑得起大梁的稳重感。

  这样满身风采,冷漠清贵的人,再一个人坐在那儿。

  即便他安安静静不开口主动说话,也能让人感觉到他周遭散发着的优秀和风采,这是比内在本身更吸引人的外在气度,因为精气神这种东西,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的。

  而之前哪怕多少有听闻他在这儿的情况,亲眼看见也还是觉得这着实焕然一新的。

  远远在食堂门口,插兜站定的男人不自觉有些有点陌生地眯了眯眼睛,一双早见惯了各种商场上各种新鲜人物的眼睛落在那帅的他简直认不出来的侧脸时都有些挪不开。

  当下,没觉察出自己这想法上有任何问题的男人思索了下也抬起手准备叫他一声。

  赶巧这时,那边的青年也如同察觉到什么般眼神平静地抬起了头。

  下一秒,两人这么一对视,一切过往埋藏在心底关于个人理想,成长的思绪,矛盾,挣扎,惦记一瞬间烟消云散,便只剩下这头的你我,望不到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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