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染看汀兰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挑起一双远山黛眉，将眼罩置于手中把玩，缎面余温传之手心。
“小主，奴婢还想起一事颇有些奇怪，却不知与此事有何关联。”岸芷不愿又要汀兰越过自己去，贝齿咬唇，黝黑的眼珠转了转，这才又让她想到个慕子染必定有兴趣的事情来。
“哦？”慕子染皱了皱眉，将手上的玩意搁置回桌上，倾过身子问道：“可是与皇后有关？”
“正是！”岸芷重重的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凑至慕子染耳侧道：
“宁妃协理六宫第一日，便传来皇后娘娘懿旨，严守祖训，为防后妃爱子情切不能专心侍奉君王，特地将不限次数的看望改作一月一次。
又指派了多名经验丰富的嬷嬷往皇子所去，锦衣玉食一概按照最好的来。”
岸芷顿了顿，不屑道：
“皇上为此倒对皇后多了几分赞许，奴婢来看，不过就是做做样子，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皇后岂会真的那般好心。”
慕子染细细琢磨，指尖托起下巴，疑惑道：
“宫中有宁妃所出的大皇子胤严，却早已由宁妃亲自抚养；二皇子胤淳福薄夭亡，却不知这皇子所中还住着何人。”
“小主不知，这宫中还有个安贵人所生的皇三子，名唤胤诚，不过三两岁年纪。”
“安贵人？”慕子染眉心蹙得更深。
“皇上子息单薄，这个安贵人已然诞下皇子，何以仅居贵人之位，又再宫中各种宴会均不出席，倒像没有此人一般。”
汀兰解释道：
“母贱子卑，况且这安贵人本是浣衣居宫人，皇上宠幸之后早已抛掷九霄云外，即无身份又无恩宠，自然不受人重视了。”
慕子染沉默着想了想，左手摩挲着光亮的蔻丹，她追问道：
“皇后先前对安贵人与皇三子是何态度？”
“皇后在三皇子出生之后，曾有意过继至自己名下，原本皇后无子，其生母又卑贱，过继也是理所应当。
但皇上却驳回了，是以再未提过，皇后自觉失了面子，从那以后也对这母子二人不闻不问。”
“若是如此……”慕子染将身子靠回椅背，心中忍不住细思起来。
时维五月，院中栀子花已然开了大半，层层叠叠，将花影与暗香投射入房中，慕子染望着那株花树，眼中泛起微澜。
“寿诞之后，皇后称病不出。拢共做了两项决议，一是给宁妃协理之权，二是将安贵人母子疏离开来，你们可知，这其中有何联系。”
话已至此，连平日里心思不如汀兰的岸芷也反应过来，答道：
“这二位主子，除去旁的，都诞下过龙嗣。”话刚出口，岸芷才大惊得以袖掩口，“莫不是皇后再度起了过继子嗣的心思？”
慕子染颔首，忍不住感慨道：
“红颜易老，恩宠也早晚有消逝的一天。
皇后这是明白了只有皇子才能稳固自己于宫中的地位，才可维系家族的权势，梦熊有兆虽非人力可急，但过继一事，却事在人为。”
汀兰却忍不住纳罕：
“只是这般明显的心思，定是瞒不过后宫与前朝众人了。皇后娘娘为何要行这步棋，小主可有分寸？”
“她只是在向一人施压。”
“何人。”
“皇上。”慕子染缓缓勾起唇角，将散落下的一缕青色别至耳后，眼中盛满三月清池的水光，粉面如桃，娇美动人。
空气中有如胶凝，那二人听闻慕子染将话题引到当朝天子后，后背便以阵阵发麻，站在那里进退维谷，却不敢轻易接话。
她身着一件简单飘逸的月白色长锦衣，褐色的丝线于细软的衣料上，绣出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
汀兰盯着其中的一片梅花，紧咬住下唇。
慕子染再次捧起读至一半的《国策》，垂下眼帘轻轻道：
“退下吧。”
岸芷汀兰相视一眼，吞了口唾沫急忙福了福身，便转过头去朝屋外走去。待汀兰一只脚迈入门槛外时，忽又听慕子染沉声唤道：
“汀兰你且留下，我方想起，还有一事要言。”
汀兰心中疑惑，眨了眨眼，不解的应了句“是”便复又往屋内走去。
岸芷见慕子染只传召汀兰一人，越发不将自己看做亲信，面上笑意全无，紧皱双眉，狠狠的剜了眼汀兰，才忿然的阖门而去。
慕子染静坐榻上，兀自翻阅书籍，全然沉浸其中。时而抿唇细思，时而霍然开朗做惊喜之状，将汀兰晾在一旁，由着她心神不安。
半晌，她才意犹未尽的搁下书，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叶片，饮下一口后道：
“你可有事欺瞒于我？”
汀兰未曾想过她会这般一针见血，来不及反应之下，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又转瞬即逝，她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布料，旋即定了神，笑道：
“宫中之事乃至安贵人与三皇子的境况奴婢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断不敢有所隐瞒。”
慕子染嗤笑一声，眼中却并无恼意，她摇着头无奈道：
“你转移话题的本事可半点未得本主真传。”她望着汀兰的眼眸，声音平静而随意，“太医院的小太监成日里只负责选材制药，不似宫中的人精，脑袋中全想着如何媚上欺下。
在严院判的管教下更是个个成了有口不言的‘哑巴’，又怎会对你一个不相识的奴婢大谈前朝局势呢？”她轻笑道，“你当我是糊涂的不成。”
汀兰闻言见再也瞒不住，陡然跪下叩头道：
“小主恕罪，奴婢虽有虚言，但绝无半点对小主不利的心思，苍天为证。”
“我自然知道你对我并无异心。”她起身扶起汀兰，眉心微微蹙起，淡淡道：“他还说什么了？”
话已至此，汀兰知道慕子染已然猜度而出，也不再隐瞒，直言：
“白太医知道小主定然关心于前朝景氏一族的动向，便打听而来由奴婢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