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波流转,浅浅一笑,挑眉道:“其质温润坚密,其色莹透纯净,乃是传世佳品,如今却未见安嫔佩戴,可是不喜?”
安嫔见慕子染有意试探,神色愈发恭顺,不卑不亢道:
“皇后娘娘所赠,自然价值不菲,名贵非常。但若说珍贵罕有的,又如何比得上小主送来的妆花云锦呢。”
微微抬眼,觑这慕子染的神情,见她笑而不语,又继续道:
“更何况嫔妾素来恋旧,于心所想,再多容华富贵也抵不过原先的一对儿银镯。”
她抬起手臂,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指尖轻轻摩擦过光泽欠佳的银镯,继续道:“带着她,亦能试试提醒自己,不忘旧时。”
慕子染心下当即明了,安嫔言里言外,都是在向自己表露忠心,看来那两匹妆花云锦,还是足够分量,也给安嫔吃下一剂定心丸,良禽择木而栖,她还是做出了取舍。
她拿着帕子轻扇,心中慨叹,还未至伏天便异常炎热,今年的夏季,必定甚是磨人了。抬起眼眸,长睫微微颤动,她看着安嫔随意道:
“该忘得还是忘了好,如今你已成嫔位,从前欺辱的往事,都已不复存在,从今往后可以好生享福了。”
安嫔面上的神情却在这句话后慢慢淡了下来,她咬着下唇,一双新月眉深深蹙起,捏着手上的帕子,半晌,哀伤道:
“嫔妾不想安享清福,嫔妾心中所想,没有人比小主清楚了。”
慕子染手上的动作缓缓滞住,她静默的望着安嫔,半晌,挥了挥手,吩咐除了沈夙外的宫女全部退下,待殿上只留下三人时,慕子染才倾过身体,声音微沉:
“你想要的,无非是有子傍身,从此以后无人再敢欺你害你罢了。可现如今你已然位至五品嫔位,往后的日子也还长,为何还要执着于三皇子一个呢?”
安嫔并未过多思量,目光中隐含着楚楚哀伤,似有水光泛出,眼眶微红,她颤抖着声音:
“血浓于水,骨肉情深。胤诚毕竟是嫔妾怀胎十月所出,怎能忍心他养于别人膝下,从此难得一见,天各一方。”
说着说着,便要声泪俱下,连一向冷面示人的沈夙也忍不住为之动容,不料慕子染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发上珠玉声泠泠作响,她眯着眼睛,不屑道:
“这些理由你当日便说过,只不过,本主想听得是你真正的想法。”她微扬起下巴,淡漠道:“若是连最基本的坦诚也做不到,安嫔便请回吧。”
简单直白的话语,硬是将安嫔演到一半的梨花带雨从中打断,她怔然片刻,方才的神情也慢慢消去,抬起袖子轻沾眼尾的湿润,安嫔深吸了一口气,无力道:
“嫔妾真是半点也瞒不过小主。
不错,如今虽则有了个安嫔的名头,可在这宫中,就连从一品的德妃娘娘无了宠爱,也是个徒有虚名的可怜人罢了,何况嫔妾一个浣衣居贱婢出身之人?”
她也不再遮掩,说出‘贱婢’二字时,唇边似有轻嘲。
“当年不过一夕盛宠,皇上不过是借着酒性,实则对嫔妾分毫恩情也无,从前今日又有何不同,所拥有的,不过只有一个胤诚罢了。”
安嫔陡然起身,行于慕子染面前,直直跪下叩拜哀求道:
“小主原先告知的破局之法嫔妾已命亲信处理妥当,接下来该如何,还请小主明示。”
慕子染使了个眼色,沈夙当即受命上前将安嫔扶起。
原本安嫔不愿起身,只是惊于沈夙堪比男子的力气,连反抗的机会不曾有,便坐回到了木椅之上。惊愕之余,已听到慕子染稍显慵懒的开口道:
“万事俱备,你急些什么。”
“可今夜,胤诚便要被接往坤宁宫去了,嫔妾却还是一头雾水,只听小主当日说按照这个法子,定要让皇后怎样抱走的,又怎样送还回皇子所,可是、可是……”
安嫔愁苦着一张惨白的脸,哀痛的闭上眼眸,紧握着扶手,心急如焚,却不敢在慕子染面前有所放肆,压抑着情绪,半晌说不出话来。
“饮杯茶,定定惊。”慕子染与慌了神的安嫔形成鲜明对比,依旧不急不躁的淡淡说道,斜撑着额头,望向她去。
“可是小主……”
“饮完再说。”
安嫔依旧慌乱的言辞,却被慕子染坚定的语气压下,她将信将疑的握着茶杯,亦不管冷热干涩,只是一味的咽下,擦了擦唇角,将之放回桌上,急声道:
“茶已饮罢,小主如今可否告知嫔妾?”
慕子染蹙了蹙眉,不悦道:“浪费了这般好的茶叶……”
耸了耸肩,她徐徐起身,拖着曳地的裙摆,莲步轻移,来到安嫔面前,复又亲自倒了杯茶,示意她慢慢含于口中。
安嫔虽心急如焚也只得照做,细品之下,只觉得入口先是极苦,慢慢的,又涌出几丝甘甜,她惊道:“一种茶叶竟会生出两种味道来,却是神奇。”
慕子染却挑了挑眉,浑然不在意道:
“起初我也觉得神奇,结果谁知,寻常的苦丁茶亦有如此效果,这才明白凡事苦得,习惯后,熬过后皆会生出甘甜来,万事万物皆是这般定数,你又有什么可慌张着急的呢。”
她轻轻一笑,执起安嫔冰凉的手,拍了拍,宽慰道:
“回去吧,你已将该做的做了,静候结果便是。”
不知为何,原本还心浮气躁的安嫔竟真的在慕子染安定的目光和言语中渐渐平和下来,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般,毫无缘由,却对她的一字一句深信不疑。
安嫔终于还是舒展开了眉头,重重颔首,起身后恭敬的复行一礼,才往回走去,及至门外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又不安心的转身望去,却已不见了慕子染的身形。
仰头看了看白昼当空,只觉距离夜晚,还太遥远了些。
寝殿内,慕子染坐于妆镜台前将满头珠翠一一卸下,松了口气一般,靠在椅背之上,睁着眼喃喃道:
“今日总算无人要见,再不用带这些劳什子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