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夙翻过慕子染的手心,眯着眼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手在冰雪里冻得发紫,血肉模糊都已凝固住,有碎瓷片仍然扎在其中,还粘着些饭粒,实在惨不忍睹。沈夙咬着牙,自责的握拳砸地,咬牙道:
“都怪我,若不是我按捺不住动了金钏儿,小主不会被逼至此!”
“不……若是我有你的本事,也断不会看着汀兰受辱而无动于衷。她们的目的本就如此,不管怎样都是相同的结局。”慕子染头顶被满了雪,她情绪失控过后,已再度回归到平静甚至木然。
“这该有多疼……”汀兰已没办法在说下去,捂住嘴沉重急促的呼吸,强撑着道:“快些进屋,换身干净的衣服也好处理伤口。”
慕子染却摇了摇头,平静道:
“我还想再待片刻。”
她垂眸望着自己的手,忽而挑了挑眉:“痛,倒是不痛。你曾说过哀莫大于心死,这心既死了,身上又岂会再痛。”
“小主。”汀兰看着慕子染淡漠的模样,明白她面上多平静,心里真实的痛苦就越大,只是从前的种种打击已然将她压垮,连自己都感觉不到罢了。
慕子染转向丢在雪地上的画眉,小心翼翼的将之捧在完好的手上。“这是初入宫时皇上为哄我开心,特命李德全送来的。你不知道,这鸟儿可比人都娇贵任性,只认我去喂,其余人非但不行,稍有接近便会被啄伤了手。”
“可不是,连奴婢也被啄过一次,伤心的不行。”
“终日叽叽喳喳,吵得人烦,真想让福安拿出去放了为好。”慕子染吸了吸鼻子,眼神一晃,笑得苦涩。
“她说是冻死的,可是沈夙你看,画眉鸟的眼睛还睁着,身子僵硬,头却软软的歪在一旁。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狠心的连一只鸟也掐死……”
沈夙接过画眉,
“我会将它好生掩埋。”顿了顿,又忍不住道:“沈夙曾听师傅说过,所有逝去的人或物都会换一种方式继续陪伴在身边,只是看不见,却总是存在的。”
慕子染慢慢撑着汀兰,立起身来,边往屋内走着,边喃喃道:“我也这般觉得,总觉得有他们看着,我不能软弱,不能显得太过没用。”
“可有时候也真的会怕,下一个离开我的,又会是谁呢?”
细不可闻的感慨疑问,飘散风中,化于雪里,最终消失不见,只在片刻之间。
“这可是你期盼已久的结局。”清冽而低沉的男声响起,着实另蹙眉沉思着的柳怀安一惊,他回过头,看到的正是萧衡。
自上次将军府二人的不快后,柳怀安对此人可谓极不待见,如今只当他在跟踪自己,转过身挑眉扬声道:
“下官受教坊司乐正相邀入宫,返程时不甚迷了方向。怎么萧将军连此等小事都要过问,可是如今天下太平,过于闲赋?”
萧衡深深的望了柳怀安几眼,背手而立。他素来不喜与人纠缠争辩,便开门见山道:“我只当柳大人心存愧疚,想来看看横遭陷害的无辜之人,落到怎样的下场。”
“心存愧疚?”柳怀安瞪大双眼,冷笑着轻嘲道:“我何愧之有,真正惭愧的也该是她慕家才对!至于无辜,又有谁比的过我那惨死的亡妻兰芝,等不到苦尽甘来,便被慕耀之那个禽兽所害。”
他攥紧拳头,额上青筋暴露,激动道:
“我就是要亲眼看看,罪魁祸首究竟落得个怎样的下场,好未兰芝在天之灵。”
“哦,原来柳大人并不是返程是迷了方向,才走到这偏远的北三所来。”萧衡容色平静,淡淡的说道。
“你——”柳怀安一时语塞,这才意识到自己话中矛盾,不仅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将军此来是何用意,莫不是准备惩治下官,替那慕更衣报仇出气?”
“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你若想看那罪魁祸首的下场,大可去抄家过后的慕府与染血的午门刑台。”
萧衡眯着眼望向不远处敞开的破败宫人,神情蒙上一层难言的悲戚。
“至于这个人,她不过是姓慕而已,何罪之有。”
“慕家沆瀣一气,这位小主之所以沦落至此,不正是因为幕后主使参与了这一切吗?”柳怀安别过脸,可谓半点也听不进去。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柳大人入官场尚浅,总有一日会明白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听完这句话后,柳怀安下意识想要反驳,可萧衡却并不给他机会,径直抬手道:
“顺着前面的路便可至宫门,不送。”
柳怀安被噎的哑然无声,脸色又红又青,瞪着萧衡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
“什么将军,简直傲慢无礼。”
他的心绪起伏不定,杂乱无章,纵使处处也萧衡顶撞较劲,可也隐约对那备受欺凌跌落神坛的慕子染有几分同情,甚至在想,或许她当真是被冤枉,而阮相亦非真相相助,只是把他当作打击挡路者的凶器?
停住脚步,柳怀安努力的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他决不能受了萧衡的言语蛊惑,慕家人都是有罪的,都是害死兰芝的凶手。至于慕子染,也是咎由自取!
反复默念,已求坚定内心。可柳怀安紧锁不展的眉心早已暴露一切,不管他如何否认,都阻止不了自己的动摇。
再回头时,萧衡已然不在那处,只留下茫茫雪地里的一串脚印,孤独且落寞。
漫无目的,他只迎着风雪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步伐越行越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苦闷与怒气。
萧衡总刻意从北三所附近经过,却从不敢多停片刻。他怕自己多望一眼,多听一句便克制不住要将她带走的心情。对于慕子染此刻经历的苦磨难他了然于心,丧子之痛,疾病之苦,还要时不时忍受宫里人的落井下石,欺凌侮辱,这一切纵使看不见,又岂会猜不出。
可他偏偏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一句宽慰,一丝温暖都给予不到。纵使威震沙场,位高权重,却依旧是一个护不得自己在意之人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