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染怒极反笑，不住地点着头，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轻声喃喃道：
“甚好，甚好。”
“再过几日便是羽昭仪的寿辰，翊坤宫中紫阳姑娘曾指点过娘娘爱香，故而我才千方打探，得知了世上有此九转伽蓝，一心相赠以答谢前恩。
昭仪亦是将军长姊，左右都是送予她，只是换了个人罢了，不知这样说，将军可愿退出，将香膏让予子染？”慕子染说的情理兼备，她只觉此次，萧衡再无理由拒绝。
萧衡果真不似方才，仔细的打量过慕子染几眼。
紫阳乃府中影卫出身，性子更是孤高冷漠，怎会与面前的惠嫔诸多相谈。
再说萧琼，她的脾性萧衡更是了然于心，这些年于宫中徒留下了恶名，只怕唯有慕子染一人，会对她生出几番好感，能令家姐另眼相待，萧衡不由心生疑惑。
这个慕子染，究竟有怎样大的魔力。
然而思即龙首池边的种种，和夏贵嫔痛失腹中骨肉的锥心哭嚎。他稍事缓和的眼神霎时间又失去了温度，
“那又如何，莫要多费唇舌，我不想再听。”
“若说是皇上命我前来，你还是不愿相让？”慕子染急促着声音，仿佛这场舌战已不仅仅为了盒九转伽蓝，为了什么而不肯罢休，慕子染也全然不明。
一阵沉寂过后，
空山新雨后，晨起的天空中，是清透的湛蓝色，几只飞鸟落于古刹的参天树木，歪着脑袋看着跪于佛前的二人，檐下铜铃摇曳，有如天外妙韵。
萧衡依旧不卑不亢，轻描淡写着轻启薄唇，
“除非圣旨在前，否则萧衡不能遵从。”
“你……”慕子染一时气结，紧紧攥着衣袖，分明方才看到他的眼中有片刻的动容，为何顷刻间又荡然无存。
她垂下眼眸，缓缓吐出长息，心中越发生出委屈：“为何总要处处为难针对，可是我哪里招惹了将军？”
“为难针对，我无此闲情。”萧衡并未多想，径直脱口道。
“可是因为夏贵嫔？”慕子染并未放弃，声声追问：“你觉得是我于饭食器皿中下毒，要谋害龙裔，害她滑胎？”。
那件事始终也算是压于心头的一块巨石，明知与自己无关，却还是逃不出良心的苛责，一日寻不出原因，便一日不得释怀。
“若我说自己无辜，你可信？”
“惠嫔慎言，佛门清净之地，因果孽报，还是休要逞口舌之快为好。”
“看来你不信。”幽幽的一句，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次慕子染并未向预想一般出言顶撞，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他心中一动，忍不住思考是否语出过重，伤了她的颜面。
正想着，果真听到身侧一声低低的抽泣，他蓦地睁开眼，皱起了眉头。
因为娘亲的缘由，萧衡的软肋，便在于女人的眼泪。
转过头去，果不其然慕子染细柔的肩微微颤动，额前的发丝垂落下一篇阴霾，她抬手抚于眼下，正在低声啜泣。
此情此景，倒让萧衡手足无措起来，他放下手掌，斜望向慕子染，张口欲言又止，半晌，只支吾道：
“无心之言，若有冒犯，还请惠嫔恕罪。”
慕子染并未理睬，还是兀自哭泣，肩膀颤动的幅度比方才还要大些，萧衡再无他法，心中一软，便妥协道：
“三日之后，我便向方丈解释，九转伽蓝定当双手奉上。”
“此话当真？”慕子染说话的声音勉强，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一般。
“当真。”萧衡郑重的承诺。
寂静的殿堂忽而传来一声嗤笑。
慕子染慌忙以袖掩唇，想到在佛堂中还是庄重些好，便抿了抿唇，保持面上的平静淡然，嘴角却还是忍不住扬起，憋着笑转头冲着萧衡狡黠的挑眉眨眼，哪里还有半点泪痕，
“将军既这般说，子染只好却之不恭，多谢割爱了。”
萧衡微微怔住，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她戏耍一番，无奈之余竟有些好笑，只是任凭他在气恼，碍于身份也不得发作，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之贤者所言非虚。”
“你若认为我是个十恶不赦，阴狠毒辣之人，那我此举，便如萧将军所想，岂不正好？”
慕子染略略勾起唇角，慵懒的朝萧衡撇去，冷笑道：“目的既已达到，你要怎样想都好。”
“达到？”萧衡挑眉“你就这般肯定？”
慕子染一愣，骄矜得冲他抬了抬下巴，不敢相信道：
“曾率十万兵马浴血奋战保卫边疆的萧衡萧将军也会言而无信，欺骗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弱女子？何时狡诈如狐的惠嫔也称得上是弱女子了。”萧衡没有发现，今日的话语格外多了些，“况且衡的许诺，只对君子遵从，现下收回，又有何不妥。”
“兵者，诡道也。将军深谙用兵之道，却出言反悔，又是何道理？”
“强词夺理。”萧衡说完最后一句，也不再与她纠缠，静下心来默念着经文，恍若入定般不为外物所扰。
慕子染撇了撇嘴，轻哼一声。
不知何时起，她的目的似乎已不在是令萧衡就范，打破那张冰封的面容，变成了愈发有趣的挑战。
任务还需继续进行，三日的焚香诵念，日夜交替，沐香堂中唯余钟声磬之音。
既至第三日辰时，二人终于达成了无尘方丈所出的第二个条件。门外来了个年岁不大的小沙弥，谦恭的双手合十，传达道：
“方丈已于藏经阁等候二位施主，请用过早茶便自行前往。”
“谢过小师傅。”慕子染保持着跪拜的姿势，转过身子向小沙弥温和一笑，宛如晨起的露水，在清净之地，多了几分灵气。
小沙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光亮的脑袋，咧嘴一笑，便往院外跑去。
萧衡腾地起身，一语不发的便要往殿外走去。
“慢着。”慕子染当即学他那般直立而起，但由于跪的时间过长，以致血脉不畅，只觉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便要向前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