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子听着,越发觉得鼻子酸涩,眼看着就要潸然泪下,又恐人前哭泣给那主仆二人多添几分愁绪。他再不敢多留,恭恭敬敬拜了一礼后,暗自抹了抹眼泪,便一面哀叹着一面往回走去。
慕子染无言目送着小周子走远,顺势又遥望了那凋零颓败的栀子、玉兰二树。每日晨起时跃过窗扇,总是抬眼便可望见。
“小主,冬去春来万物复生,都会再盎然起来的。”沈夙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抿了抿唇,淡淡的宽慰道。
“罢了,走吧。”慕子染轻叹一声,徐徐转过身,往那格外凄冷萧瑟的北三所行去。
红墙依旧如血般艳丽,高耸入天,又风声呜咽席卷,徘徊而不肯轻离。长街甬道,在此刻竟像无边无际一般,不知该走到何处,亦不知何时才能停下。
“树能再度成因,花亦可重开,这是我再无缘得见罢。”
慕子染留给这恢弘华美的楚宫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这般的苦楚,这般的灰心意决。
面无表情的太监打开了满是铜锈的锁后,那斑驳的宫门颤巍巍的打开,发出沉重而刺耳的声响。
几簇灰尘因过久的尘封堆积,如今悉数抖落。李鹤年蹙着眉厌恶的拂了拂衣袖,冷声道:
“小主请,望小主在此得以感念皇恩,静思己过。”
慕子染勾了勾唇,深深望了李鹤年一眼,并未应话,也不像别的妃子那样哭天抢地,万分懊悔。
走到这一步,她竟出奇的冷静,什么也不再想了。
端起一如既往的仪态,慕子染交叠双手于身前,仰着下巴跨过门槛进入北三所中。裙摆拖地而泛起细微的窸窣,再一声“吱呀”,宫门阖上,她能听到身后铜铁碰撞之响动,那是太监在落锁,许是打算这一辈子都不会打开。
“小主……”沈夙打量了一圈周遭的环境,越发的不安起来,这样的地方实在不是是慕子染能住得的。
慕子染抬手顺着那院中的围墙走了一圈,轻软的绣鞋踏过随处可见爬了半墙的翠绿青苔,潮湿阴冷的空气弥漫着不容忽视的霉味。
这里是北房三间最西头的屋子,寻常难有日光晒到,因久无人住便疏于修葺洒扫。如今满院的落下尘土,竟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慕子染低头瞧着才走了几步便沾满污泥的绣鞋,突然轻笑了出来,摇头道:
“这地方清幽有余,却脏得很,待我身子好些定要与你一同将此处整理整理,或许又是另一番样貌了。”
沈夙听慕子染这样说,坚毅无比的心肠竟也被触动,强笑着道:
“嗯,谁说不是呢。”
慕子染闭上眼,想象着从前绛雪轩廊院的布局,边走边比划勾勒,喃喃的说:“这里本该是秋千,如今虽没了,却也宽敞许多。”
“这里是栀子树,嗯……也没了。”
“这儿……想来摆的都是汀兰喜欢侍弄的花草,我倒没那些耐性,没了也好。可沈夙你瞧,却多了方小池,若明年入夏时能养上几条红鲤,种上一池的莲花,那必是极好的。”
慕子染低头望着角落中一处飘满落叶的池塘,隐约能听到流水声,便是有生机的兆头。
可她再一想,又不免忧虑起来,垂下眼轻叹道:
“只是不知院外的宫人可会通情达理,带给我那些锦鲤与花种。”
沈夙再也听不下去,别过头深吸一口气,将泛红的眼睛揉了揉揉口上前配在慕子染身旁,沉声道:
“定然会的。小主莫忘了还有最挂心小主的庄婉仪,还有安嫔与晴妃娘娘。她们都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想着法子的帮小主。”
“对了,司徒大人主意向来最多,更莫说……”
“沈夙。”慕子染忽然沉下脸,轻唤一声制止了她要说下去的话。若是可以,她这种已经被皇上所厌弃的人,只要能不再拖累其他才是最好的结果。
“福祸总相依,我一个终身不得出的人在这儿锁着,自己出不去,旁人也进不来。却也让这孩子能够安然生下,不必在终日里离心吊胆,疲于应付那狼虫虎豹。”
“我不奢求他身份尊贵,只要能健康快乐的长成,便于愿足矣。”
她满眼尽是温柔,轻抚着隆起的小腹,仿佛能感受到那个一天天长成的生命。只要有他在,那自己这个身为人母的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哪怕只是为了他一个。
“何况听汀兰说过,皇子成年后总是要领了封地出宫去。那是定然会带着小主一道,便也算苦尽甘来了。”
“那也都是后话,全凭天意。”
主仆二人相识一笑,这才相互扶持着往那独一座的萧瑟宫室走去。
满地尘土,随着木门被推开空气流通的一瞬间飞扬而起,迷蒙了双目。慕子染赶忙掩住口鼻,却不免还是吸入了几口,连连咳嗽起来。
泪水涌上,倒涤净眼里污浊,让视线清晰了许多。
沈夙一边蹙眉咳嗽,一边以袖拂扇着灰尘,好不容易劈出一条道来,扶着慕子染进入屋内。
屋内并不比院外好的了多少,简单的桌椅陈设,残破的窗边设着一书架,架上除了些碎瓷破瓦,却一本书也无。
帷幔帘子清一色用了厚重的青灰布,更显气氛压抑。随处可见蛛网挂于墙上,如此阴暗潮湿之地,没有老鼠也不大可能。
呼啸着穿堂而过的冷风,比幕天席地温暖不了多少。
慕子染用指尖在桌上随意一划,挑眉道:
“看来你我有的辛劳了。”
沈夙皱着眉拎起那床上铺着的,不知何年何月躺过何人早已烂作棉絮的被褥,一股难言的不适自胃里涌上。
这里的环境竟比自己入宫前苦训时还不如。
“还是先从床铺开始的好,否则只怕小主今夜连睡下的地方也没有。”将烂棉絮扔至墙角,沈夙拍了拍手,冲慕子染无奈道。
慕子染半晌无言,扬起眉毛,只感慨道:
“汀兰缝制的那几床被褥,倒真救了你我于困境中,也算是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