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几乎每隔三日,莫瑾言都会花上一个下午的时间“泡”在药田里,或是除草,或是浇水,再来便是查看各种药草和香料的生长情况。
若是天阴多云,莫瑾言就这样面朝土地背朝天,若是烈日,就带一个遮阳的围帽,免得肌肤被晒成黑炭。
不过进入五月,立夏之后,气温越来越高,日头也越来越烈,莫瑾言便会挑清晨或者黄昏之时来到药田,不过好在后山这块药田四周都是松竹林包围着的,又靠近朝露湖边,除非是盛夏时节,不然也不至于太过闷热难耐。而且需要照料的,主要是一些幼苗,长成了的药草,只需按季节采摘便是,极好打理。
今日天气还算凉爽,所以莫瑾言午休过后便提了篮子而来,先为药田的一些幼苗浇水,然后才拿了银质的小锄给小苗松松土。
虽然劳作略有些辛苦,但莫瑾言却乐在其中,觉得既能锻炼身体,又能让她心境平静下来,所以三年来从未间断,对种植药草和香料,亦逐渐有了一些心得。
如今她手上的两个胭脂铺子,除了售卖胭脂水粉之外,她还让尝试管事顺带买一些熏香原料,现摘现卖,让每一次让绿萝送过去的时候,还挂着露水,既新鲜又气味芬芳,极受女客们的欢迎。若是老客人和大宗客人,便直接送香料花包,这样一来,让店里的生意好了不止一倍。
莫瑾言曾经计算过,按照现在两家胭脂铺子一年的进账,除开各种支出,自己俨然已经是个小富婆了。哪怕今后离开了景宁侯府独自生活,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能不愁吃穿,甚至锦衣玉食也不过分。
独自打着小算盘,瑾言脸上也露出一抹娇俏的笑意来,放下手里这株生了虫的药草,正准备再看看药田其他种类的药草有没有生虫,却在一抬眼间,看到了一直立在身侧不远处的南华倾。
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一抹慌乱。
因为莫瑾言知道自己此刻妆容不整,就这样被南华倾瞧了去,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挖苦嘲弄,赶紧把挽起的衣袖放下来。只是打结的裙角却不能放下来,因为一旦松开就会被藤蔓枝叶给刮到,所以只得仍由一双沾了泥土的素面青布绣鞋露出来。
看到莫瑾言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南华倾忍不住无奈地甩甩头,但看着她手足无措略显慌张的样子,倒是十分有趣儿,不禁唇角微扬,竟是浮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在脸上。
“对不起,妾身不知侯爷到来,失礼了!”
说话间,莫瑾言已经从药田里快步走出来了,面对着南华倾行了一礼:“侯爷请见谅,咱们移步回到清一斋说话吧。”
笑意很快收敛,南华倾看着莫瑾言有些发红的两颊,却不止是她是以为羞赧,还是因为累着了,只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上前一步,不顾脚伤还穿着丝缎皂靴,直接提了衣角就踏入药田之中:“此处挺好,咱们就在这儿说话吧。”
看着南华倾竟踏步进入了药田,瑾言赶忙跟上:“侯爷,此处妾身刚刚浇了水,土地湿滑,小心弄脏了您的衣裳和鞋子。”
“你都不怕了,难道本候会在意这些?”
只淡淡说了这句话,南华倾便自顾继续往前走着:“这三年来,每到夏秋,厨房就会送来熬好的金银花露,是你种的吧?”
“这也是沈太医离开之前专程交代给妾身的。”
瑾言不知道南华倾为何要与自己废话,他专程过来,难道不是德言的事情有了结果么?
不过既然他问了,自己也不得不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金银花清热解毒,沈太医让您坚持饮用,这对于您的身体是有好处的。”
“沈画倒也舍得,竟把这块宝贝药田直接交给了你来打理。”
南华倾说着,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你也是,沈画相托,有没有让你亲自动手,谁知道你竟真的挽起了衣袖做起了农妇,这点倒令得本候有些意外。”
瑾言却柔然一笑:“就像侯爷练功,妾身打理这药田,也是有益身心的一件事儿,而且兴趣所在,对于这些药草,妾身也愿意花时间来料理,所以得到的收获也不少呢。”
“看来,你倒是乐在其中。”
南华倾微眯了眯眼,像是已经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子了,甚至有了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仿佛她随时随地都会像一片云似得,飘得很远,虽然能看到她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但实际上,却已经远在天边了。
对于南华倾这样带着几许探究目光的打量,瑾言略觉得有些别扭,微微侧脸,避开了与其对视。
南华倾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这药田中散发出的淡淡清香,来驱走自己脑中关于莫瑾言的古怪的想法,然后话锋一转:“也罢,本候这趟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莫德言的事情。”
神色一凛,瑾言来了精神,因为南华倾终于说到关键了,忙开口道:“可是刑部那边有了回话?”
面对莫瑾言的期待,南华倾却缓缓摇了一下头,才道:“煜王帮忙,请刑部李尚书出面斡旋。尉迟将军本已经答应让莫德言向二公子亲自赔礼道歉,此事便可了了。但尉迟家的大小姐,尉迟如歌却横插一脚,想要本候亲自带着莫德言,登门道歉。”
“这怎么可能!”
瑾言脸色一变,抿着唇,略显得有些气愤:“若是能化解干戈,让德言去赔礼道歉也没什么。但若是侯爷亲自去,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而且一定会引动京中舆论哗然,到时候人人都会以为德言真的伤害了尉迟家那位二公子,岂不是适得其反?那还不如让刑部来公开审理,好歹闹一场,却能还德言一个清白!”
惊讶于莫瑾言竟可以这么快就梳理出来一个清晰的思路,南华倾眼底掠过一抹欣赏的意味,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煜王过来告知本候的时候,本候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心底有些急了,瑾言张嘴,却看到南华倾的表情平稳无波,立刻反应了过来,张口道:“侯爷可是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
“那尉迟如歌想本候亲自道歉,那本候就按她说的做。”南华倾冷冷一笑,“但却不是登门道歉,而是请了她和尉迟二公子三日后过府,赏这朝露湖的夏荷。”
说到“夏荷”二字的时候,南华倾目光转向了山脚的朝露湖,瑾言也随之望过去,却只见一片荷叶田田,哪里有半朵荷花让人“赏”呢?
“噗嗤”一声,瑾言看着,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南华倾也似笑非笑地抿着唇,回头扫了一眼莫瑾言:“五月立夏,即便是只有荷叶,也算是夏荷嘛。”
听得南华倾的打趣儿,瑾言又轻声笑了起来:“她一定会答应来侯府赴约的。”
眉梢一挑,南华倾反问:“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来赴约呢?”
瑾言顺口道:“难道不会么?那位尉迟小姐提出那样的要求,意图如此明显,所以她答应来,却不是为了赏荷,而是为了赏人吧,赏侯爷这位大邑第一的美男子!”
“你也这样觉得吗?”南华倾语气有些深沉,但眼底似乎泛起了一抹促狭的意味,似乎是在挑逗莫瑾言。
从南华倾玩味的目光中,瑾言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了,没想到自己竟会当着他的面赞其乃大邑朝第一美男,脸“刷”地一下,就更红了。
但莫瑾言却不是那等脸皮薄的小女儿家,略一想,就正色道:“这又不是妾身说的,侯爷美名在外,还不需要妾身来加以评价吧。或者,侯爷对自己还不够自信?那妾身到可以很负责人的告诉侯爷,大邑朝的男子,妾身见过的实在太少,不过比起其他人,侯爷长得算好看,嗯,当然了,若是南小爷再大些,出了书院之后,说不定侯爷就要屈居第二了。”
被莫瑾言一席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南华倾脑子里只冒出了“好一张巧嘴”这句话。
不过早在三年前,莫瑾言还只是个十三岁少女的时候,自己就领教过其嘴上功夫,上元夜宴那晚,凭着几句话,莫瑾言就说得沈蕴凌当场爆出她自己怀孕的消息,惹来了一场轩然大波。
所以被她“调侃”两句,也算不得什么,南华倾闷哼了一声,然后才又说到了正事儿上:“你也举得尉迟如歌会赴约,那三日后,身为侯府主母,恐怕你得亲自出现招待才行。另外,莫德言那边,你不用操心,本候会让拂云亲自去接他过府。”
“多谢侯爷。”瑾言也收起了笑意,正色道:“不过还是让怀古去接吧,德言与其乃是同窗,三年来也多受怀古的照顾,有他陪在身边,德言才不会那么紧张。”
听得出莫瑾言和南怀谷之间关系融洽,南华倾亦能理解,毕竟南怀谷是个讨人喜欢少年人,又与其弟同在直隶书院读书。
但不知为何,听莫瑾言以“怀古”二字称呼,南华倾心里竟微微有些泛酸起来,眉头一沉,只点了点头算是告辞,便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扭头就跨步离开了药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