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画来到清一斋的时候,莫瑾言正要去后山的药田,便邀了他一同前往。
玉簪机灵,找了个借口支开许婆子,然后告诉绿萝,要她帮自己为客人一起准备茶点,便有意留给了莫瑾言和沈画一小会儿单独相处的时间。
可许婆子见莫瑾言衣着随意,只一件豆绿色的细布薄衫,下身也是一件半旧的米色襦裙,头发也只是用了一根碧色的丝带松松一束,就这样见客已经是不妥当了,还单独和沈画在一起,身边没个伺候的丫鬟,脸色便有些不好了。
但莫瑾言根本没有理会,直接领了沈画就往后院而去,看得许婆子直跺脚,却被玉簪和绿萝一边一个拉了到厨房。
玉簪怕许婆子心生嫌隙,只说自己备了茶水就跟去伺候,不过前后脚而已,让她不要担心。
想着沈太医多年来坚持为夫人诊脉开方,调理身子,又是个极懂礼数的,心中虽然担忧,却也不怕两人单独相处会出什么幺蛾子的事情,许婆子也就嘟囔了两句,往府里的厨房去端点心了。
......
走在青石小径上,山风微拂,不见半分燥热,只有阵阵清新的泥土芬芳和松竹林特有的淡淡清香,令得沈画心境不由得疏朗了几分。
抬眼,沈画看着前面提着裙角步履轻松的莫瑾言,细弱的身段,素色的裙衫,黑发松松拢在脑后,发尾直垂腰际,才恍然间觉得,她是真的长大了。
就像是幼鸟学飞,虽然一开始蹒跚艰难,免不了磕碰,但总有一天,当羽翼丰满时,只需要振翅一飞,便能翱翔于天了!
没有察觉沈画对自己的思量,瑾言走着,突然停住了步子,然后扭过头,扬眉一笑:“青璃公子,你可有一两年没有来过药园了吧?”
沈画也停下了脚步,想了想,点头:“大概有一年半,快两年了。上一次,还是你说半夏那块田生了虫,让我来帮忙看看,才去过一次的。”
“正好,如今药园涨势茂盛,我这个二主人,也能骄傲地向原主人交待了呢。”瑾言笑得十分轻松,扬手在半空轻轻招了一下,略有些宽松的袖口往下一滑,露出小半截藕臂,白生生,细糯糯,但她却并不在意,只清然地一个转身,示意沈画跟上。
平日里见惯了托腮思考的莫瑾言,言谈沉着的莫瑾言,还有对什么事情不太上心,只专注地研究香料的莫瑾言,甚至是与自己争论某些事情时,态度坚决的莫瑾言......而眼前这样一派天真,散漫而毫不做作的她,却是沈画第一次看到。
再想起南华倾所言,沈画一下就明白了,她“和离”的请求,其实是合情合理,水到渠成的,除非,景宁侯府能够有什么让她留连的人,或者事,否则,她是不会安于困守于此的。
想着,摇头略叹了口气,沈画眉头一展,只加快了步伐,紧跟莫瑾言而去。
......
果然,当沈画走出松竹林,看到眼前的一片药田时,差点有些认不出来了。
各种药草涨势都十分茂盛,更别提莫瑾言开辟出来了几块花田了,虽然时值初夏,枝头只挂了花苞,但香气已经四溢蔓延,混合着药草特有的清新滋味,哪怕只在这儿站一会儿,都会觉得心情舒畅,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怎么样?”
瑾言熟门熟路地走进了田埂,远远看去,便有如置身于绿草花丛之中。
“这完全令我这个原主人汗颜啊!”
沈画摇摇头,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的笑意,迈步进入田埂,仔细打量了左右的草药涨势,然后半蹲下来,轻轻拢了一丛金银花在手:“这忍冬在南方本该五月开花,到了北方,却推迟了小半个月,眼看白花变黄,也该收获了。看着一片,恐怕要出产二三十斤吧,到时候,是你亲自摘采么?”
“我,还有玉簪和绿萝,三人花个两天时间就能收好。”
瑾言点点头,见沈画别的草药不关心,只立在忍冬,也就是俗称为金银花的药田而不走,便猜出了几分他的心思,只道:“农谚讲,涝死庄稼旱死草,冻死石榴晒伤瓜,不会影响金银花。这片忍冬的药田,其实是我花心思最少的,几乎是旱涝保收,每年的出产都足够熬制金银花露供应西苑的。”
“若是将来你离开侯府,这块药田恐怕就会荒废了吧。”沈画感叹着,语气有些唏嘘的意味。
“侯爷告诉你了?”瑾言并不意外,毕竟南华倾身边没几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沈画来的时机也正好,两人会谈及自己提出和离一事,应该也是正常的。
“是。”
沈画点头,已经从金银花田走到了莫瑾言所立的一片素馨花田边,看着一朵朵挂在枝头的粉白花苞,香气已然清冽扑鼻,深吸口气,才又开口:“若是我告诉你,侯爷对你有所不舍,你还会离开么?”
猛地一抬眼,瑾言仔细地看着沈画,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分辨他刚才那句话是真的,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假设。
可沈画的表情也好,眼神也好,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从容而沉静,让人看不出任何异样。
“你离开侯府,是为了自由,这点我早就知道了。”沈画被莫瑾言看了半晌,终于主动开口道:“但为什么偏偏是他纳妾之时你提出来,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的失望么?”
“什么都瞒不了你。”
瑾言没有否认,只是眼神里原本轻松愉悦的表情被一抹暗淡所取代:“若是我和他还有可能,我也不会选择离开。但一旦他纳妾......”
“他纳妾,不是因为喜欢其他的女子,而是因为尉迟家送上门要与南家联姻,这不是他的本意。”沈画说着,语气也严肃了几分:“但你的离开,似乎在迫使他什么,我有些想不明白。”
“迫使他喜欢我么?”瑾言仰头一笑,眼底的沉重也瞬间消弭了:“我不是迫使他什么,只是迫使自己早些做决定罢了。”
“你没有否认,那是否表示,其实你是对南华倾有感情的?”沈画从莫瑾言的言辞和表情,似乎拼凑出了一个答案。
“他是我的夫君,只要他待我好,我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哪怕一贫如洗,哪怕朝不保夕,也会不离不弃。”
瑾言的语气还是带着几分轻松,因为这些话是她的心里话,也一点不矫情:“但他除了漠视我这个妻子,便再无其他,我又为何要守着他呢?更何况,将来还多了一个人夹在我和他中间,到时候,情况会更复杂,我也更没有其他去路了,不如离开。”
“他对女人的戒备,并非是他的错,你知根知底,不应该因此而怨恨他的。”沈画其实不想说南华倾的好话,但话一出口,还是多了几分围护的意味。
“我既不怨,也不恨,只是失望而已。”
瑾言将耳畔散落的发丝拢在耳后,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不远处的朝露湖:“我不想耗费生命,只为等一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人。万一,他过了十年二十年才卸下心防,难道我就要独守空闺等他十年二十年么?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身边有人陪着,我一个人也活的挺好,但既然前面并非死路一条,我又为什么不退一步海阔天空呢?这样,对他,也是一件好事吧。”
因为位置的缘故,西苑是看不见这一片药田的,而立在药田的位置,也看不见西苑,只有一层层的远山蔓延而去,但莫瑾言总觉得,这里离得南华倾很近,似乎他就在某处,正看着自己,听着自己说话。
觉得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着实荒唐了些,瑾言收回目光,看着沈画:“你今日若是来劝我的,那就不需要白费口舌了。但若是你觉得不了解我的想法和打算,我只能说,我有些失望。”
“失望于我对你的不了解么?”
沈画苦笑着甩甩头:“我的确并没有完全猜中你的想法,我只以为,你会离开,不过是悄悄的离开,让世人以为你还在侯府避世清修。但没想,你会要求南华倾给你一个合理的身份,大大方方的,昂首地走出侯府。”
话锋一转,沈画反问道:“但以你对南华倾的了解,他会愿意就这样放你走么?”
瑾言挑挑眉,默认了沈画所言,想了想,也打听起她想要的答案来:“你不是从侯爷哪儿过来的么,他怎么说?”
“我也很意外,因为这几乎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开始在乎别人的想法,在乎你的感受,所以,只要你坚持,他应该会如你所愿的。”
沈画说着,长舒了口气,紧接着又道:“之时我希望,当你离开侯府时,千万不要拖泥带水,不然,他也会受到伤害的。”
“不会,一定不会。”像是在告诫自己似得,莫瑾言重复着“不会”这两个字,但心底总有种发虚的感觉,是以前从不曾有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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