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朝中后期开始,江南便成为全天下财富的集中之地。
就本朝而言,虽然京畿道的百姓生活最富足,四川路物产最丰饶,荆湖两路出产稻米最多,但只有江南的财富深不可测。
虽然江南东路被打烂了大半,连市舶司所在的明州港都被洗劫,但大部分的士绅豪商都清楚:现在看起来越烂,重建时的利益就越大。
江南重建、重归繁华的过程中,各行各业的利益会重新分配,关键行业的话语权会重新分割……巨大利益在眼前,江南商人当然要把看着碍眼的家伙扫清。
李响在尘埃落定前,根本没想到“江南重建”这种宏大的命题,他只是觉得本地商人回来抢食了。
凭什么让老子走人?老子还没赚够呢!
李响开始思考,凭借明月庄、武人和本地大户的联合,能够挡住强大的江南工商群体多久?
也许是十天,也许是半个月,最多不超过一个月,这便是李响得出的让人心塞的结论。
灰溜溜地离开江南市场?李响不甘心。
来都来了,当然要赚个够本,明月庄永远缺钱。
自己带人南下打仗,虽说主要是为了救岳父,但也死了不少庄内子弟,有力地打击了永乐伪朝的嚣张气焰。趁着本地商人不在家,几千几万贯地赚点小钱,李响觉得自己不过分。
再说了,江南简直是太富了,江南东路被打得稀烂都能有无穷无尽的市场容量,若是没有战事那还了得?
李响压制不住贪念,不仅想“赖在”江南更久一点,还想永远插一脚进去,光明正大地切下一块儿蛋糕。
为了应对江南商人的威胁,李响对明月集的商户连劝再拉,鼓动他们到江南发财。
只有明月集的商家过来还不够,李响还在关乎士兵生死的药材上下手,联合向来势弱的岭南药商、番部药商和荆湖北路药商,一起对抗其他地方的药商。
联合某些药商这一举措,在降低明月庄和江南作坊用药价格的同时,还给李响提供了在江南发财的新思路:既然江南商人力量最强,那就尽可能发动五湖四海的大周商人赶到江南,大家一起趁打仗的时候浑水摸鱼!
明月集大小商户的船队赶到了建康,负责采买药材的衙门频频有新面孔登门,李响已经开始在暗地里鼓动各地商人来江南发财……
可以想见,随着越来越多的商人赶到江南,战事未息的江南一地肯定会更加热闹。
李响在江南发财的第三步,还没有开始。
方维良朝刘成栋拱手,肃容道:“老寨主不必太过担心,庄主大人行事有分寸。”
“比如到各个都头、营指挥
的作坊矿窑里卖命的饥民,苦是很苦,但相比其他地方勉强领粥度日的饥民而言,已是足够幸运。”
“太湖以西大部分的作坊矿窑,平日里都注重撒石灰,也不让劳作的饥民吃生水。饥民在这样的地方劳作,有衣鞋穿,可以吃个半饱,不容易染上疫情。最近一些时日,好些饥民争着到作坊劳作呢。”
刘成栋又想起了他自己当年家破人亡,被迫带人进山落草时的窘境,摆摆手说道:“心里有数就好。咱们手里现在不缺钱,可千万不能干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在江南挣的,属于我名下的那部分,还请廖先生帮我买成米粮,总能让几百饥民多吃一口。”
廖士开点头应下。
李响觉得自己这个老丈人,许是年老力疲的缘故,心肠越来越软了。也有可能是年轻时砍人太多,到老了开始相信因果轮回那一套。
不管怎样,刘成栋都是李响的岳父、岳丈、老泰山。
李响为了让刘成栋心安,决定也捐出一些钱粮,“既然岳父大人如此说了,那小婿也捐出一千贯,折算成布匹、粮食和药品,接济北面被严加看管的原德清县城的百姓。”
“那些百姓助岳丈大人守城,理应得此善报。”
李响这一捐非常巧妙,让刘成栋心里的愧疚感消散好多。
刘成栋看向李响的目光越发柔和,越发满意。
李响之后,熊大春、张清平、杨营东、张老头、成吏员、王晓晨,这些名下有作坊并且在江南赚到钱的人,或多或少都捐了些,从几十贯到几百贯不等。
趁着在场的各位高兴,成吏员锦上添花,提到了一件事,“大家知不知道,最先靠自己在江南赚到钱的,是哪一家?”
张老头终于盼来了自己的宝贵徒弟王晓晨,此时心情非常好,于是第一个猜道:“如今的江南,最紧俏的,咱们明月庄还能出产的,自然是药品。”
“是不是,曽雯雯那个女娃?”
见成吏员摇头,张老头哼了一声,低头喝茶。
王晓晨见自己的师父又开始耍小孩子脾气,只好安慰几句。
接着张老头,张清平猜道:“除了药品,便数得着铁器,尤其是农具紧俏了,毕竟江南的铁优先供给军用。”
“是雷家,对不对?”
成吏员又摇头。
坐在上首的刘成栋心里高兴,也来了兴致,“粮食还有盐酱醋茶,是韩招讨使也不敢碰的。除此之外,麻布在江南也是紧俏货。”
“是织麻的那两家,对不对?”
成吏员还是摇头,但是补充道:“老寨主说的那两家,未到江南便把船上的麻布盘给了大军,因
此不能说是在江南挣的。”
李响心里也有一个答案,是一个女人。虽然她家作坊的出产不属于眼下江南最紧俏的几种货,但也是必不可少的货品。
方维良见庄主大人的眼神有波动,于是拱手问喝茶不语的庄主大人,“庄主以为是谁?”
李响的语气竟也有些佩服,“生产最紧俏货品的那几家都不是,我只能想到吴小玲那位妇人了。”
“论头脑,论手段,吴小玲是庄内公认的经商天才。”
“能在江南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第一个赚到钱的,很可能是独闯四川路的吴小玲了。是也不是?”
成吏员抱拳道了一声佩服,“明月庄开作坊的、开矿的、跑商队的,都是庄主一手带出来的。庄主一言中的,确实是吴东主。”
“庄主不妨再猜猜,吴东主用的什么法子,在千里之外就把钱挣了?”
这时刘成栋忍不住好奇,小声问左下首的李响,“女婿,女婿?”
“咳咳,那个吴小玲,是不就那个死了丈夫,拉扯自己儿子还有情夫儿子的寡妇刘?”
李响额头微微冒汗,心说岳父大人你也很八卦啊,小声回答道:“不错,就是那位妇人。”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刘成栋坐回身子,感叹道。
李响哪能知道,吴小玲是如何卖出去货品的?他直接摇头道:“还真猜不出来,且说来听听。”
成吏员卖够了关子,开始用精炼的语言概括吴小玲的法子,“说来也简单,但就是很少人能想到,能做到。”
“吴小玲让他的管事在各地寻找消息灵通的合作者,让合作者专门往人多的地方跑。施粥点,衙门,作坊,矿场,窑厂……一来二去,很多人都知道了,有一类人手里有很便宜的鞋子和成衣。”
“吴小玲一开始只卖鞋子,每买十双鞋子就送一件成衣,于是好些人大量买她的木底鞋。在下赶到广德县的时候,几位庄里过来的东主都连说佩服呢,如今吴小玲作坊的成衣也不愁卖了。”
先是鼓动知名度,然后见缝插针,最后是连带效应,吴小玲展露的几手确实漂亮。找脸皮厚的地头蛇合作确实不好听,但很好用,很对李响的脾气。
李响击掌赞叹,“一个带着两个娃娃的妇人,居然能靠自己想出一整套办法,大才啊大才。咱们明月庄又出了一位榜样,可喜可贺。”
成吏员、方维良、杨营东、熊大春等人点头,微笑之余不断赞叹。
廖士开对明月庄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只好尴尬地附和两声,打算尽快找人打听一下明月庄的基本情况。毕竟他是刘成栋的私人管事,总要了解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