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堰知州和勋阳知府几乎同时收到了江南的消息。
仅仅过了一个时辰,刚刚喝完药的李响便收到了南阳厢军信使、勋阳厢军信使和赵伯带过来的三封急信,内容一致:永乐逆匪大举进攻,全面打破官军包围,刘成栋被围德清县城。
李梦空、张万里等公中高层,赵伯、张清平等庄主亲信,刘盛、张老头等老资格庄民,都担忧地望着李响,生怕醒来不久的庄主再出点儿什么差错。
李响没有太过着急,他对便宜岳父的能耐很有信心,只是心中的想法无法对人言,有些苦闷罢了。
李响心道:方腊果然没那么简单,看这架势,是要糜烂江南两路的节奏啊。原时空的方腊发展到极盛便被火速打下去,大周的方腊会是何等命运?
刘素素坐在李响床边,眼睛肿肿的。
卧房里人太多,李响只能用眼神安慰刘素素不要着急,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应该知道,统制为何有机会不逃跑,非要突袭德清县城,把自己变成钉子吧?”
在场的核心人员懂或不懂,都点头称是。
李响揉了揉眉头,“大统制在信中说,德清的城防很坚固,方腊军囤积的粮食物资够用三个月。本庄主准备春节之后,带亲卫前往江南营救。”
鸦雀无声。
几息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李响作为庄主,向来习惯在议事时找更多人旁听,好加快锻炼人才,有好苗子也可以及时发现。
刘素素瞪大了眼睛,眼泪就要流出来。她紧紧抓着李响的手,小声抽泣着。
熊成文和张展郡尽管是李响的重点培养对象,但毕竟资历尚浅,没经历过几件大事,不敢贸然发言。
李梦空、张万里、成吏员三人交流几下眼神。
张万里咳咳两声,上前作揖,“庄主要前往江南,不如先向勋阳知府和十堰知州陈情,最好是十堰、南阳或者襄阳的厢军能够主动请战,庄主才好带更多人过去而不犯忌讳。”
成吏员接过话头,“大统制行事向来稳重,又颇为勇悍,既然在信中说可以支撑三个月,庄主倒不必心急。在上元节前,庄主可安心调养,也好多做些准备。”
张万里在心里翻起白眼,心想:这成吏员果真是做惯小吏的人,总是溜须拍马。倒有些本事,拍马屁拍得毫无烟火气。
明月庄尽管早有准备,提前撤离了大量人员物资到后山,但黄成两家的行动还是给明月庄造成了巨大损失。成吏员成分不好,本就是庄民最为痛恨不齿的吏员出身,何况还出自成家,于是成吏员说完他的意见后,现场一片寂静。
李梦空接到庄主的眼神示意,又不想低调做人的成吏员太过难堪,附和道:“流民一入场,等于彻底搅乱了局势,江南又出了大乱子,不会有人在明面上为难我明月庄。”
“重建明月集和汉江作坊群的过程中,利益要重新洗牌。庄主大可合纵连横,敦促知州大人上报朝堂,尽快从十堰、南阳、襄阳地区抽调厢军,好及时支援大统制那边。”
不愧是公中一哥。李梦空一说话
,挤在卧房里的二十多号人纷纷交头接耳。
赵伯接到手下传来的小竹筒,看过里面的情报之后便直接交给了庄主。
李响打开一看,皱了皱眉,但很快大笑出声,“好好好,吴小玲三位果然厉害,直接和流民首领做起了生意。拿些不要紧的东西换来了大量名贵木头、丝麻、皮子和弓弦材料,又用一些衣食换回咱们的人……”
“就是要这样。咱们明月庄的人太少,人活着才最要紧。”李响想想在那种情况下和流民首领做生意的场景,就感觉有趣。他咳嗽几声,接着说:“接下来一段时日的工作重点,就这么定下了。”
“首先是配合官府恢复汉江边的秩序,重建作坊。然后是内部整顿,七户刘家这样的事情,只能是最后一次。最后是为江南之行做准备,人员、物资、官府那边的打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辛苦诸位。”
“庄主客气!”二十多人齐齐回答。
卧房里只剩下赵伯和那树森。李响拍拍手,便有一个年轻人从旁边的小房间出来,正是成江海。
等成江海做过自我介绍,李响指着他,对赵伯和那树森说道:“成江海今后主要从工商事情上入手,搜集大商号和背后大族的情报。赵伯坐镇明月集,重点观察对我明月庄有敌意的人家。那树森留在庄内,甄别内鬼。”
成江海披上黑袍,跟着赵伯和那树森离去。
不多时,刘盛、张老头、刘小慈、曽雯雯进来。李响让几人坐下,佣妇上过热茶。
李响先是看向刘小慈和曽雯雯,“你们两个妮子,已经制作了好些成品药?”
刘小慈主要钻研传统药方,曽雯雯主抓药粉、药剂等成品药的制备,两人相互配合,终于有了一定成果。
曽雯雯的性格一惊一乍,兴奋地点头,发簪都要晃下来了,“是的,夫子。现在有治疗发烧、咳嗽的药粉,拿水一煮就可以喝。防止伤口溃烂的药粉,装在小竹筒里密封好。还有一百多帖熬制好的药膏,很珍贵。都是十人份包好的呢,按着庄主的要求做的。”
“效果呢?”李响兴奋地坐直身体,看着旁边的刘小慈。
刘小慈不敢看李响,羞红着脸说:“效果与外面通行的药方并无不同,甚至稍低。”
瞟到李响有微微失望的神色,刘小慈鼓起勇气,补充道:“但咱们医卫处做出的药,重在便宜,方便。大周那些大夫用一百贯钱,只能救活不到十人,若是换成咱们的药粉,至少能救活三十到五十人。”
李响呆了一下,然后呼口气,欣赏地看着刘小慈,“这话有理。大周军里,拨下的一百贯钱,能有二十贯用到普通士卒身上便不错了。更何况大夫有限,等一位大夫诊脉、写药方、配药、熬药……”
“救活一个人的时候,剩下的一百人可能都死了。”
刘盛干笑了两下,他想起了曾经在厢军见过的那些普通伤卒。当时看着那些等死的倒霉鬼,心里觉得没什么,如今回头一想,刘盛有些不寒而栗。
张老头不以为意,“不惜代价也要救每一位伤兵的性命
,庄主仁慈。可惜药材有限,这两日间受伤的庄民又太多,不然庄主出发去江南的时候,至少可以带走一艘船的成品药。如今嘛,凑半船还是可以的。”
李响点点头,最关键的药材方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七户刘家被官军玩残之后,老是缠着刘盛等人,不想被赶出去。心里腻歪的刘盛不想留在明月庄,李响同意他带着一个连的哥老营随行。
为了以防万一,李响也要带上“刀法”最精的张老头。张老头教出的一帮徒弟也要带走一些,到时肯定有大用。
刘小慈四人离开,过了不到三炷香,张清平和杨营东又进来。
“准备一下。朝堂派援兵太迟的话,咱们说什么也要上了。”李响有些疲惫,揉着眉头道:“你们两个,从哥老营和守兵中各挑五十人,再挑两个直弓小队出来。”
张清平和杨营东很兴奋。
杨营东抱拳道:“庄主,是不是有些少?”
李响苦笑一声,“所有人加起来,本庄主要带上三百人,已经很多了。再多一些,就要招祸了。再说了,江南如今的情况,缺卖命的人?”
张清平的眼睛亮了起来。
圣熙二年剩下的几天,明月庄的庄民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家园,明月集的商户在王三的庇护下胆战心惊,知州大人开足马力应付朝堂的责难,士绅大户想尽办法止损。
勋阳知府和足足高了一个品级的十堰知州通力合作,向下安抚利益受损的县尉、巡检,以及依附这些人的捕盗、乡兵队长之流,向上竭力把差点引发民变的一系列冲突定性成比较常见的“骚乱”,还不忘拉拢经制官员、书办能吏和厢军武人。
就将来的利益分配达成内部一致后,两位大人的幕僚赶往明月庄。
几位幕僚先表达了对明月庄遭遇的同情,然后便急不可耐地和李梦空等人展开一轮又一轮的谈判。收买、刺探情报、反向收买、讨价还价、威逼利诱、再次收买……
总跨度长达两个多月、断断续续的谈判期间,勋阳十堰的某些士绅大户果断卖掉了黄成两家,投向主流,刚刚进行到实质内容的谈判被推倒重来。
安康位于勋阳以西三百里,沿途均是山岭,却可以通过汉水直通勋阳。看到勋阳这边闹到崩盘,当地的官绅大户也要分一杯羹,谈判再次重来……
正月初五,月黑风高。
得到官府同意、已经撤离明月集、正式在汉江边上扎营、放松警惕的两万流民,被武装齐全的近万厢军、乡兵、番兵袭击。
不到两柱香的时间,流民营地被杀穿。
摆脱饥饿没多久的流民在火光与血色中四散奔逃,只有不到八千人跑回山岭。流民被当场杀死两千多人,失踪达万人左右。将近大半年的时间内,汉江边上的作坊没有缺过劳力。
汉江两岸,明月集左近,没有流民的下榻之地……
十堰知州、南阳府令、襄阳知州联名上奏,称境内几无流民,勋阳和十堰均有敢战之军。如今方腊猖獗,境内厢军愿为皇周效死,赶赴江南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