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九从樊楼里出来,刚要上马车,就看到刚才一起饮宴的那位指挥使幕僚快步走近,王小九只好上前见礼。
王小九邀请那位顺路的指挥使幕僚上车,两人先是不咸不淡地尬聊几句,然后那位指挥使幕僚道:“王管事,依你所见,这位李响小友所图为何呢?”
这也是几位武人很想问的问题。炭炉的全套图纸是李响提供的,在万姓交易大会上打开市场也是李响主导,李响甚至还给他们出主意,教他们保住财源。
但李响最后被问道所求为何时,只是说了句“等各位赚到第一笔钱后,在下自然有事相求,放心,是一起发财的好事。”就把几位憨直的武人打发了。
几位武人不再追问,反正不管怎么看他们都吃不了亏,至于李响耗费这么大精力帮助他们搞财源到底为何,有那么重要?
几位武人觉得李响是聪明人,许是有什么发财的后手,很快便把“李响有何目的”的问题抛在脑后,急吼吼地回去算算自己能捞多少铜钱。
王小九和指挥使幕僚两人只能苦笑,眼睁睁看着李响和搬送黑板的两个年轻人走了,但指挥使幕僚想着回去以后肯定会被问到类似的问题,为免到时出丑只好来找王小九。毕竟王小九是打小追随青石先生的家生子,李响又是王珪的弟子,王小九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李响用意为何在下压根不清楚,在下是被李响兄弟突然叫过来的,之前根本不知道炭炉的事情。许是为了报答家主的恩情,所以才把王家拉到发财计划中吧?”王小九的马车内空间很大,些许的摇晃中,他苦笑地对指挥使幕僚道。
“这么说……难道李响小友的计谋不是青石先生教的?可怎么会,听说李响刚满二十,他怎会对汴京局势和商货之道有如此深的认识?而且李响小友居然惯会洞察人心,他在那里专心讲谋划的时候,我就感觉……”幕僚彻底震惊了,原来这么周密、全面、一环扣一环、借用形势的计划居然是李响自己想出来的,幕僚宁肯相信李响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王小九再次苦笑,双手比划了一下,“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一个浸淫商道几十年的老掌柜和一个大族家主的综合体吧?”
“有些话告诉先生也无妨。刘成栋带着明月寨招安的时候我就在明月寨,总感觉那里的百姓有些特别?”
“怎么特别?说不清楚,就是感觉他们的眼睛更亮,腰板更直,具体的实在说不出来,看上去和其它地方无有不同,但总有哪里不对……”
“之后家主考校李响时我都在门外,具体谈过什么不知道,但家主曾经笑着跟我说过一句话,便是关于这个李响的。”
幕僚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很想知道青石先生对李响的评价。
只听王小九比划着道:“不知道这个李响到底经历过什么,对大周一些最简单的东西似是完全不了解,但对大周某些问题的见解近乎于道,经学诗词一窍不通,却有一身杂七杂八来历神秘的学问……这便是家主的原话,我总是不懂。”
想要吐血的两人只好暂时放下对李响的怀疑,然后开始猜想李响到底想如何获利。他们可不相信,李响只是看在马如兰的面子上才对马都指挥使的旧部照拂一二,即使照拂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李响免费给武人提供全套法门也就罢了,居然还对合作者的原料来源、制作流程和销路保障那么上心,肯定所图非小。等等,销路?禁军数十万人走街串巷建起来的销路?
两人对视一眼,有了某种怀疑。禁军底层亲属需要走街串巷才可以获得利益,在这个过程中形成的庞大游商群体当然是绝佳的销路,但李响从哪里搞到那么多货品?
货品跟不上,到时的销路网必为他人所用,难道是明月庄?听说明月庄的南边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明月集,汉江边上全是工坊……
梁红玉的丫鬟在阁楼上看着王小九的马车离开樊楼,缩回双丫髻的脑袋,把窗户放下,“红玉姐,那个叫李响的家伙走了,他宴请的客人也都离开了。”
梁红玉一身红妆,正站在书桌前画画,执笔专注宣纸的窈窕身姿本身便是一副仕女图,闻言头也不回,清亮的嗓音微带愠怒,“要叫公子或员外,我也不知倒了什么霉摊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放到别处早被人打死或者发卖了。”
小丫鬟蹦跳着来到梁红玉身边,“还不是小姐人好,俺肯定是祖上积德,才能碰上小姐这么好的人呢。”
梁红玉沾过最后一笔,无奈地转过身。柳叶眉微挑,挺直的鼻梁配上抿起的嘴角,屋里好似梨花盛开的感觉,“就你嘴甜,但面对其他姐妹一定要小心,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
小丫鬟“哦”了一声,然后眼睛忽然一亮,“那小姐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家呢?韩将军对小姐如此倾心,什么时候给小姐赎身呢?”
梁红玉拉住小丫鬟的双丫髻往两边扯,惹得小丫鬟求饶才作罢,但梁红玉本是敢爱敢恨的性子,看着南方痴痴道:“赎身谈何容易,更何况是通天的樊楼,只能等韩郎立下大功,才有一丝可能。”
小丫鬟咬着手指,努力地想了想,“为什么士子给漂亮姐姐们赎身那么容易,韩将军便这么难?这不是很不公平么?”
梁红玉的嘴角浮现苦涩,“这便是文武之别了,公平?要是真有公平,樊楼哪来这么多姐妹?”
小丫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努力吸引梁红玉的注意力,“小姐小姐,为什么要盯着这位李响公子呢?俺觉得李响公子可好了,他送过来的炭炉真是好好用,又省柴炭又暖和,还没有炭气。其他楼的姐姐们都很羡慕,一直问哪里买的呢……”
李响的岳父刘成栋如今正在韩世忠麾下做事,李响讨好韩世忠的意中人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李响送礼给梁红玉再合适不过,但……”
“没见过送礼要送八份的啊,一次性送八台银光闪闪的炭炉是什么鬼?
梁红玉试用过后发现真的很好,一直有热水可用这一点她特别喜爱,于是剩下的几台被她送给妈妈桑和交好的姐妹。但李响总给梁红玉一种心怀鬼胎的感觉,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梁红玉在应酬中听过关于明月集的只言片语,知道汉江边上的工坊热潮。想到李响那日送礼时脸上的不自然,联想到难得的万姓交易大会的请柬,再想到最近很多姐妹问自己炭炉哪里买……
然后是请人饮宴的李响,那厮在樊楼定下包间,明显在和别人商谈发财大计……
“呃啊~~~”梁红玉忽然以手抚额,把旁边的小丫头吓了一跳。
梁红玉有些头痛,那个看起来白白净净、人畜无害、微笑起来甚至有些腼腆的李响,居然……
李响是有多缺钱?
大周从没有如此做生意的吧?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难怪总感觉哪里不对。梁红玉仔细看着李响从圆光那里抢到的请柬,被李响刷新了三观。
“还真是……努力的年轻人啊。”梁红玉喃喃道,轻吐口气,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也罢,既然你要利用樊楼的姐妹给你开道,那便看你付不付得起价钱。”梁红玉毕竟是不满二十的少女,即使外表举止再成熟,内里还是有小女生脾气的。于是梁红玉和李响,杠上了。
梁红玉把大相国寺的请柬放到书桌上显眼的地方,然后看向南方,“韩郎,不知你在军中可好?”
刚刚经历战事的湖州仍是一片断壁残垣,韩世忠送走刘成栋,从忙着收拾的青壮辅兵中穿过,回到周衙后堂。看望幸存的湖州通判之后,韩世忠坐到大椅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韩世忠正值壮年,一双鹰眼很慑人,脸型却一点也不凶,棱角分明。
韩世忠最为人称道的便是臂力过人,步战时使用的双手大刀超过五十斤,一般的军士都拿不起来,颇有些盛唐陌刀兵的风范。臂力过人也使得韩世忠可以直接拉动旁人脚踏才能开的神臂弓,在战场上时不时来上一支铁箭,端的生猛。
韩世忠早年间战到酣处,便持重刀披重甲冲入西夏军阵,直至敌军崩溃。西夏军士给这位激斗之下满脸通红的敌将取名“红脸将军”,成为少有的被西夏精锐取四字外号的大周将军,狄青“鬼面将军”的名号最是让西夏将官胆寒。
韩世忠凭借战功,很快成为都指挥使,如今更是总管四路大军进攻盘踞杭州的方腊。但韩世忠当上招讨使后才体会到,在大周很多事情比打仗更累。
之前和刘成栋从东西两面进攻湖州,沿途的士绅大族有求军队做主的,有拉关系想塞人进来混战功的,居然还有让他留下一些兵马保护大户财产的。
以上的还好对付,毕竟朝堂严令韩世忠等四路援军,一定要在大雪前压制方腊军,所以沿途的士绅大族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宰执们的指手画脚、监军的吹毛求疵、瞪眼挑毛病的御史和心怀鬼胎的手下将领真是要命。
东面刚刚攻下嘉兴的姚平仲私吞战利品也就罢了,居然还纵兵抢劫,西军是很能打,可这里是江南,你倒是注意点啊?
到时被御史台那帮人盯上,老子救你还是不救?毕竟有些情分在,不救的话西军那边交代不过去,救的话……私相授受的大帽子扣下来,谁都跑不了。
还有南路的刘光世,在军纪上挑不出多少毛病,信中也客客气气的,可你倒是赶紧打啊?
一直停留在绍兴是什么意思,整天和当地名流大户饮宴谈天,到时方腊军打破杭州西南的富阳,大家一起完蛋!见过抢功的,但这种守株待兔的行为就有点过分了吧?
还好负责从西北面堵住方腊的刘成栋根基不深,手下的部队能打,又约束得好,对自己这个招讨使基本言听计从,不然韩世忠脑子真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