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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尘埃落定 上

布衣崛起 余生风起 5124 2024-11-19 06:07

  正说话间,张清平、丁史航和张永年满脸通红地进来。不能说他们没有定力,只是永乐朝直到最后才交出来的好东西实在是太招人。

  比如说有些字画和古董,都是大周子民小时候听到的故事里面提到过的。结果长大后来到江南……嘿,那不是什么什么典故里面的东西嘛,就在自己眼前!

  数千年积累之深,于此可见一斑。

  张清平喝口浓茶,双手都在颤抖,长呼口气道:“娘的,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能看到书圣大人的真迹,摸到酒鬼用过的物事。这得多少贯钱啊?”

  “咳咳,有些古董文物,是不能用铜钱衡量的。”成吏员差点喷自己一身。

  张清平举杯致歉。张永年和丁史航尴尬地看着地面,肯定和张清平是一样的想法。

  只听方维良说道:

  “不过咱们东主大人向来不喜无用之物。南山堡用大量货品换来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转手换钱的下场。”

  李毅夫只看重能吃的、能喝的、能换来真本事的东西,不喜好奢华之物,已经成为秦岭山民和明月集大小商户的共识。除了图书、家谱、账本和情报册子,现金流极度紧张的公中肯定要拿去走私换钱。

  说到关于江南某些人家秘密和永乐朝走私的核心情报,张清平得意洋洋地说:“咱们南山堡现在有了这么多把柄,定能好好整治某些人家一番。”

  张永年对阴谋诡计一窍不通。丁史航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却不知道问题到底在哪里。

  对文人思维和官场倾轧有深刻了解的成吏员和方维良相视苦笑。方腊最后交出来的、关系到江南上百户士绅豪商的走私密账和相关情报,简直是烫手山芋,最无奈的是南山堡还不能不接!

  江南工商势力只是稍微显露了一丝能量,就逼得李毅夫翁婿俩仓促北返,成功将南山堡势力孤立,迫使成吏员等人提前通知南山堡的人家北返。真要撕破脸皮闹到汴京,李毅夫纵使跑到秦岭深处,也难逃基业被毁、家破人亡的下场。

  方腊几乎是“硬塞”给南山堡一些绝密账本,为的就是绑定南山堡、要挟李毅夫。方腊很清楚,李毅夫最好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和江南工商势力彼此牵制,真要将走私密账闹得天下皆知,南山堡也讨不了好。

  江南工商势力确实为永乐朝提供了大量物资,接近四成的交易额是军用物资。但南山堡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瞧丁史航和张永年等人驾船交易的都是什么,粗盐、药用烈酒、多孔绷带、成品药……

  成吏员正在组织语言,想委婉地提醒几位专注于厮杀拼命的家伙,一定要严守秘密,就听到岸上一阵喧哗。

  一匹快马奔到了长江与河流的交界地,“希律律”地扬起高蹄。

  还在营地中忙活的人纷纷起身。他们不知道动用宝贵战马传来的消息是啥,反正不会是无关紧要的消息!

  “绍兴城破,王寅的人头已经传到了太湖南岸。官军大举西向,意图将方腊残军彻底剿灭!”成吏员当场念出陈迦星派人送回来的情报,船舱里的人全部大惊失色。

  尘埃落定,近在眼前。

  成吏员和方维良把留在江南的公中人员全部叫进来,紧急商议一阵,决定联手张清平等人下发通告,勒令南山堡的人家立即全部回返。江南工商势力即将失去所有顾忌,此地不可再留!

  方维良也没想到,方腊那厮跑起路来,竟然这么干脆……

  进入八月份,天气彻底凉爽下来。

  永乐朝业已崩塌,残军在山内也搅不起风浪,正是重立秩序、争夺功劳、侵吞土地的好时候。

  战火还未彻底熄灭,好些地方的永乐朝残兵败将占山为王,钱塘江南北便掀起了博弈狂潮。

  永乐伪朝席卷大半个江南东路和小半个江南西路,杀掉数百官员、士大夫和举人。知州、知县、教谕、通判等官员的存活率低得可怕,跑得不快的绅商大户几乎被杀绝。

  机会难得,太多进士盯着江南空出来的官帽子了。经过战乱的富庶之地最好做官,因为小民要求生、商人要发财、大户要耕读……白纸上画画,最容易出政绩啊!

  战功、安稳后方和安抚战乱之地等功劳,也是士绅官员争夺的热门对象。确实有不少真正立下防守之功和调运之功

  的官员,但居然有不少官员从山脚旮旯里跳出来、从青楼园林里走出来,声称自己带着厮杀汉如何在山里游击作战,给与方腊军重大打击。更有那脸皮厚出天际者,竟开始公开购买武人的战功,或者抢夺属下的功劳。

  比如可怜的刘豫,绞尽脑汁才想出一套方案,在方腊军精锐的连番进攻中保下城池,却没有保住大部分的功劳。

  最兴奋的,当然是等待良久的江南工商势力和士绅大户。大量的茶园、瓷窑、织坊、漆园、店铺、地皮等着他们去接手,大片“无主”的水田等着他们去空手套白狼。数十城镇等着他们入驻,好重立商业秩序。

  由于江南某些人家太善于隐藏,李毅夫无法确知江南工商势力在重建江南中获得多少利益。然而单只通过税收和交易规模推断出的保守数字,就不下于三千万贯。对大大增加话语权的人家来说,赚多少只是一个数字,无可撼动的地位才能让子孙吃喝不尽!

  最搞笑的,当属在钱塘江北岸血战中比划着跑远,最后不知所踪的唐州马队。骑兵指挥也不知祸害了多少村镇,才成功保留下数百匹马。绍兴城破后他突然现身大砍大杀,委实让虞允文等人吓了一跳。

  没听说永乐伪朝有骑兵啊!

  虞允文气得要当场开杀戒,却被意见不合的江南大员拦下。于是唐州马队指挥赌赢了。

  “我虽然一到江南就跑得不知所踪,但至少现在现身了。虞允文不可能一言独断,总有人看得上自己这支骑兵,总不至于掉了脑袋吧?”这便是马队指挥的心声。

  很无耻,但很真实……

  八月上旬,没有把李毅夫的提醒当回事的赵志强,连指挥使印信都没捂热乎,就被两个亲信、刚刚升任指挥使的郭姓武人联合士绅大户害死。

  “我为大周立下大功。夺回安吉县城、镇守安吉谷地、突入山岭作战……你们汪家竟然和安吉县的狗大户、狗县令一起害老子,天理何在!”

  赵志强倒在血泊里,双眼望天,口喷鲜血说道。

  圆面少须的锦袍中年人“呲”地笑出声来,“嘿嘿,徐白攻下半个安吉县城当晚,你连投诚的旗子都准备好了。在南面山谷口和方腊军对峙,竟然和方腊军默契地演戏不战,好混功劳。”

  “曾经和你称兄道弟的郭指挥使深明大义,已经向朝堂坦白。你那位老丈人,也把证据交上去了……你对抗抓捕而死,也该死个明白!”

  “还和李毅夫那边牵扯不轻。想在江南之地当豪强吗?做梦!”

  赵志强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成为了某些人家的撒气筒。

  “真该听从李毅夫的劝告,早些想法子离开江南……”

  赵志强惨笑几声,还没在心里感叹几句呢,就被一柄大斧枭首。

  立功又如何?浴血厮杀又如何?得罪士绅阶层就是最大的原罪,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应当交由提刑司审判?可笑,外儒内法的最高境界是外儒-内法-法内再儒-儒内再法……阴阳循环、周而复始、一层罩一层地笼罩天地,这才是外儒内法的最高境界!

  士绅控制一切。所以他们可以做任何事,可以杀任何人,并且总可以找到合理依据。

  安吉县的县令、县尉、主簿、教谕等经制官员希望赵志强死。因为赵志强这个从底层爬上来的武人见过他们的太多不堪,让他们感觉尴尬。瓜分赵志强的功劳,也是一个原因。

  安吉县的大户巴不得赵志强死。因为赵志强和李毅夫进行利益交换,建起的几个作坊实在让人眼馋。

  赵志强的岳父别无选择,从赵志强家里拿出了关键证据。他只能赌一把背后的几户人家会守信,放他还有他女儿离去。

  再说高层。

  江南的文官粗略看过案卷,就把立下大功的赵志强搞死,主要是他们想敲打意气风发的武人阶层。太多人想让份量正合适的赵志强死,他们乐得顺水推舟。

  赵志强死后,他的两个亲信接到消息,得以尾随他的岳父和娇妻。被赵志强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个亲信很会玩儿,先是一刀捅了心存侥幸的赵志强岳父,然后凌辱了遍体生香、丰满成熟的赵志强娇妻三个时辰,最后用肚兜上的丝线将其勒死。

  两个亲信在返回的途中,遇到一伙儿凶残的方腊残兵,

  被乱刀砍死……

  赵志强突然从先进典型变成了大恶不赦。知晓内情的武人心寒之余,开始注重收敛。

  八月中下旬,“方腊”的首级被石灰、石蜡和冰块儿封存着,运往汴京供皇帝陛下验看。

  江南西路的崇山峻岭陷入乱战模式。江南东路的精华地带,却已经初步恢复秩序。

  江南西路的南陵县。

  由于控制着非常关键的一个山路出口,这里的气氛还是很紧张,从上到下都怕方腊残军杀过来。

  作为本县的优秀农户代表,趁江南大战之时组织船队、带领乡亲卖土货山货发财的翟稳当咽下最后一口气。

  年幼孤苦无依、拉扯兄妹长大、辛苦积攒家业的翟稳当,他的事迹无疑会写入地方志。

  翟稳当的死惊动了心中忐忑的县令大人。县令、县尉、巡检、押司、牢头儿、捕头儿、节级、乡兵指挥齐齐到场,看着跪地痛哭的两百多号人连连感叹。

  “大哥,你怎么就去啦……那什么南山堡的唐家商号是什么东西啊,把疫病传给了你……”

  翟稳当的二弟匍匐在地,哭得哆嗦不止。

  “哥哥你从小没享过一天福,拉扯我们几个拖油瓶长大遭了不知多少罪。如今小有家业,大侄子也中了秀才。该是享福的时候,你怎么就走了……”

  已经昏厥了两次的中年妇人委顿在地,神情恍惚的她又挨一巴掌。怕她疯掉……

  “亲家啊,你放心地去吧。我一个商户也没啥地位,只能划给你家两条船……我有孙儿,你也有孙女,咱们还做亲家!”

  翟稳当妻子的娘家兄弟说道。他哭得情真意切,船的事情也是情真意切。

  心里没底的县令大人来到翟家,一是按照惯例传颂辛苦持家的良民,二是想以此鼓舞全县人心。虞大人坚持把兵力抽调到正面战场,万一有什么变故,南陵县只能自己扛。

  扛不下去?虞允文已经立下誓言,必将严惩失地的无能官员。

  只见县令大人挥毫沾墨,在宣纸上写下“稳当持家”四个大字,随即允准翟稳当的棺材绕城一周,从县城正门出去。对小老百姓来说,翟稳当的身后事风光至极。

  得中秀才的翟稳当大儿子洒泪拜谢。他年纪日长,读书辛苦之余不再瞧得起自己父亲,今日才真正懂得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

  深夜时分,翟稳当大儿子在灵堂守夜。

  作为激励人心工程的一部分,翟稳当二儿子身披重孝,拿着锄头朝城墙走去,路过一个小巷子时被自家婆娘叫住。

  “公公忒也偏心,将田亩和铺子全留给大房。咱们家不成佃户了?”婆娘抹泪道。

  “爹临走时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道在,爹几时错过?大哥他中了秀才,没准能拿个举人回来,到时两税和差役一免,咱就是当佃户也能过得很好!”五大三粗的翟稳当二儿子有些愚孝,挠挠头说道。

  “这话却似放屁……”婆娘着急了,戳着自己汉子的鼻子骂道。

  “我不服,凭什么划给翟家两条船?凭什么让我以后闲着?!”

  此前跟着翟稳当到江南挣钱的年轻人吼道。

  这里是距离翟家不远的一处商铺。翟稳当的大舅子一巴掌扇到年轻人的脸上,低声骂道:

  “你个山货只怕别人听不见!让你跟着妹夫长本事,你倒好,在长江上处处对着来!”

  “有些生意碰不得,有些人惹不起。妹夫这辈子就是懂本分,才行得这般稳当,走得如此风光,你个木瓢懂什么?可惜英不假年……”

  “回去老实待着,别在外面咋呼,保你衣食无忧。咱家没什么地位,只能暂时靠上颇受父母官赏识的翟家,两条船就是诚意。”

  “老子不求别的,死后能有妹夫一般的风光,便心满意足了……”

  翟稳当这种老实本分、咬牙坚持、争取让儿子翻身成为乡绅的悲苦老农式人生,其实就是大周版的心灵鸡汤。

  士大夫们用类似的事迹教化亿万穷苦人,乖乖忍耐穷得一批的日子,你的儿子就能成为我们一般的人上人、正人君子、书香门第。

  想走捷径?先看看永乐伪朝的下场!

  想走新路?咳咳,想什么呢,世上怎么可以有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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