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眼仔熄灯准备睡觉的同时,唐国豪正抱着被子望向窗外。
唐国豪在后山的任务还未完成,今晚将夜宿于后山一个防守严密的山洞内。
房间倒是很好,干燥舒适,物件齐全,但唐国豪却在对月哀叹,“没几天呢,便看到不少犯忌讳的东西,庄主大人果然志向远大。”
“先是被庄主收留,然后被刘盛救下性命,我等于是欠下两次命。”
“罢了罢了,已经上船了,洗也洗不清。庄主和公中对我不薄,我只能一路跟随了,希望庄主有长远打算吧。”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明月。德清县城北部的山林内,李响正在为虞允文的惊天计划,为大周的惊人国力赞叹不已。
带着船队顺江而下,直接利用强大的水军破开封锁,在距离杭州城只有几十里的地方登陆,一举将永乐朝分割为南北两片地方,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打法?
李响当然知道一些著名的抢滩登陆的战例,不过那是在原时空中,于科技高度发达的条件下进行的大规模登陆作战。
当人类摆脱束缚,可以在铁壳子里遨游天空的时候,进行大规模的登陆作战当然不稀奇。
然而在蒸汽机都属于天方夜谭的当下,居然有人在实行战略欺骗后,突然从海上来一手击敌要害,怎能不让李响惊异莫名?
李响突然惊觉,也许是自己彻底接受了大周人身份的缘故,居然连突破常规的想象力都弱了很多,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刚来到大周时,李响看到木排,便想到轮船。看到刀枪,便想到枪炮。看到小推车,便想到火车……
好高骛远不可取,但失去对先进事物的向往,则是否定自己独一无二的过往。
李响决心每日挤出一点时间,把联想到的一切先进技术、先进经验、先进事物,全部详细地记下来,不再局限于某些关键发明。
李响还打算每隔一段时间,便挑出一些东西,给蒙学的年轻人们开开眼界,打开他们的思维。
明月庄被严格保密的东西已经太多,随便暴露个两三成都会震惊大周。既然如此,多一些疯狂的想法,又有多大不同?
“朝堂的宰执,还有虞大人这样的文官,真是有魄力!”
刘成栋没有李响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更加想不到便宜女婿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赞叹虞允文行军的精妙之处。
李响回过神来,佩服地说道:“谋划精妙,确实厉害。不仅是方腊军,岳父身为官军重将,带兵数千,竟然也没听到一点风声,虞大人瞒得真是严实。”
刘元和刘盛已经从老虎潭返回,换了熊大春、廖士开、杨营东、大牛等人过去,照看并弹压。
昨天在老虎潭西边,刘成栋部的老兵油子想要占医卫处女郎中的便宜,把几个女孩子吓得直抹眼泪。幸好有庄丁挡住,明月庄的女郎中才没有遭遇可怕的事情。
刘元和刘盛赶到现场,大骂那几个士兵是畜牲,居然想占为自己治伤的小姑娘的便宜。不顾手下节级的哭求,刘元坚持把那几个士兵就地正法,然后和刘盛返回梅花邬的营地。
刘元两口把茶喝干,有些心烦,“朝堂的文官,真要办起事来,可是一点不含糊。上山前在军中,有人要对大哥和我们几个下手前,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漏下来……”
大周的文官办事,有时天大的秘密都能守住,有时再小的情报都守不住。出入很大的原因很复杂,但文官集团,或者说士大夫集团的整体意志偏向非常重要。
刘成栋咳咳两声,让刘元少说两句。
军中可是有文官在的,万一被他们听去了,朝堂大员会怎么想?
刘元朝刘成栋拱拱手,接过庄丁手里的茶继续喝起来,气闷不语。脾气火爆的刘盛见大哥气闷,拍拍刘元的肩膀以示安慰。
张清平已经具备了一定大局观,疑惑道:“虞大人带领三万多大军,已经在钱塘江强行登陆,返回湖州城的韩招讨使为何不派兵向南打?”
“按照道理来说,此时正是全面进攻,一举把永乐伪朝消灭的良机。”
“韩招讨带领大军从湖州向南打,姚平仲部从东边海岸登陆,钱塘江以南的刘光世全面反击,方腊还能撑多久?”
丁史航毕竟年轻,带几百人打小仗可以,大局观方面就差得远了。不懂就认真听,这是丁史航下江南后最大的长进之一。
刘成栋心中也很疑惑,正想要说些什么,便听到门外传令兵的急报。
打开木签急报一看,刘成栋瞬间瞪大了眼睛,颓然坐下。
李响从岳丈大人手中接过急报,看过之后若有所思,接着传递下去。
看过虞允文部最新的战报后,有人担忧惊呼,有人失望透顶,有人大惑不解。
战报上写着,方腊在四月十一日,也就是虞允文突入钱塘江的第二天,突然出现在战场。
方腊率领近万披甲精锐和七千杂兵,在日出之时猛攻官军江北临时营地。
官军共计两万两千人,里面包括虞允文精挑细选的大部分中军,还有大量优势军械撑场面,居然在方腊军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为保存国朝大军实力,虞大人当机立断
,将大军撤到南岸,稳稳守住了南岸营地。
刘盛实在忍不住了,“精挑细选的一万多中军,一共两万两千大军。”
“有阵地,有军械,还有那么多火器,为何挡不住不足一万七千人的方腊军?”
“最后撤出一万四千人。居然伤亡了八千军士,即便是方腊亲临战场,也不该打成这个样子啊!”
刘盛嗓门太大。刘成栋只好让众人散去,冷静一下再议事,只把李响留下。
简易木门被关上,刘成栋敲着椅子扶手,眯着眼睛道:
“你看完战报,居然不怎么震惊,有什么想法?”
李响在便宜老丈人面前没必要藏拙,搓着手指道:
“各路官军都没有趁势围攻永乐伪朝的意思,说明虞大人主要起牵制的作用,甚至国朝有更大的图谋也说不定。”
“既然虞大人所率人马,明面上主要是牵制的作用,撤到南岸也算不得大败。把全部人马集中到一个营地,照样可以牵制、迷惑永乐伪朝。”
“至于占尽优势的两万多人马,居然不敌一万多方腊军。除却方腊本人亲自到场,方腊军士兵士气高涨之外,跟文人领军也有莫大的关系。”
李响说到最后一句话,刻意压低了声音。
刘成栋睁开眼睛,停下手指,叹口气道:
“敢战之军,不是在各地挑挑拣拣,把看上去敢打敢杀的部队集中到一块儿就行的。”
“士卒的心思,不同部队之间的配合,都要非常注意。而后明赏罚,定规矩,使进退有度,才算完成第一步。耗费心思、金钱和时间还不算,还要血战数场,才有敢战之军的雏形。”
“虞大人把军士当成凶器,当成用之即来、用罢就扔的物件儿,一开始便落了下乘。国朝以文治武,最大的弊端,可能便在这里。”
李响认真地记下刘成栋对大周军制利弊的分析,然后继续谈眼下的战场态势,“韩招讨使、姚平仲将军、刘光世将军,这三位毫无动静,汴京的大人物们到底什么打算?”
刘成栋也看不透眼下的局势,“战局诡异,太诡异了。”
“方腊虽然是逆贼,但也是一代枭雄,肯定藏着一部分力量。”
“即使有虞大人在永乐伪朝腹心牵制,以眼下不足十五万的兵力发动全线大战,还是有些勉强。”
“但国朝已经绷紧了弦,军械、粮草、军饷的压力已是极大,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大动作?”
“若是近期没有大动作,为何要暴露蹈海而至、拦腰斩断这一杀招,留在总攻时使用,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