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家老太絮絮叨叨的时候,马如兰的公婆也在发愁。
马如兰的亡夫很厉害,马如兰的公公却是庸人。“汴京一只马”之所以脱离马家,主要是马家某些人压制过甚,豪气冲天的年轻人如何受得了?
眼见公婆都有了逃离汴京、投奔李响的想法,马如兰无奈地说:“媳妇明日登门求见。马家太爷毕竟是亡夫的堂兄,总要给些面子,家里的小辈,他也应该管管。”
没有熊孩子在家,日子就是清闲,两位老人家觉得有些寂寞。马如兰怀疑,公婆之所以要投奔义弟,根本不是惧怕马家小辈,而是要去看小孙孙。
在马如兰公婆的眼中,什么家产,什么地位,都比不过唯一的小孙孙。
雪落开封,马如兰梦到了亡夫。
那是一个极冷的冬日,“汴京一只马”衣袍染血,于大雪纷飞中救下了还是少女的马如兰。少女主动改姓,几年后如愿以偿,嫁给心目中的英雄……
第二日,晨曦穿过透亮的空气,洒在雪上,溅起调皮的碎光,映照着忙于扫雪的千家万户。
“刷,刷”的扫雪声、“簇~簇”的铲雪声和“蓬~蓬~”的堆雪声充斥着大街小巷,在含笑问候中,大家小户把自家生活的环境收拾得干干净净。
马如兰选了一身端庄合体的衣服,带着几位仆妇出发。经过御街,刚到西城,一行人便遇上一辆奇特的马车。
说是特殊,主要是马车的装饰不似大周风格,倒有些像……
“原来是马家夫人,好巧!”
马如兰看过去,发现是李家香药铺的掌柜,在万姓盛会上见过几面。女人嘛,对香药这种东西总是没有抵抗力,马如兰当然不例外。
马如兰打了个福,“原来是闻掌柜,久违。闻掌柜可识得这辆马车?”
闻掌柜眉头稍皱,请马如兰入内详谈。
马如兰一边惊叹于李家香药铺的胭脂水粉、罗衣羽裳和头钗环佩,一边和闻掌柜攀谈。
闻掌柜多少知道马如兰在禁军中的能量,还知道马如兰和搞出大动静的那个年轻人关系匪浅,对马如兰十分客气。
“刚才经过的那种式样的马车,在汴京,甚至在整个大周,几乎只有一种人使用。”闻掌柜举起一根手指说道。
见马如兰若有所思,闻掌柜点点头,“马家夫人果然厉害。不错,大周用得起豪华马车的,不屑于用黄金、珠宝和香料装饰马车,太俗气。”
马如兰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胡子的形象,“弯月巨贾?”
“不错,正是海外过来的弯月巨贾。”闻掌柜叹口气,“据说弯月世界很大,不比大周小,但有好大一片荒漠。那里的马匹高大雄健,盛产珠宝玉石,出产的地毯价值万贯。”
“其它的,在下不是很清楚。但弯月世界的商人很厉害,毋庸置疑。大周跑海的商人也到过昆仑奴的故乡,也到过盛产香料的诸多岛屿。但海上最厉害的商人,还是这些弯月巨贾。”
马如兰没怎么听过大周之外的世界,顶多见过一些珠宝玉石和狮子大象,不怎么感兴趣。在她的潜意识里,大周之外统统是类似吐蕃回鹘的蛮夷之邦,顶多像辽国和西夏一样,根本无法和大周相比。
马如兰想趁机打听一下万姓盛会上那个大胡子的情况,装作不经意道:“万姓盛会上,奴家曾见过一位大胡子商人……”
闻掌柜一拍
脑袋,“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还真是巧了,刚才过去的那辆马车,应该便是万姓盛会上出了风头的阿卜费斯,在汴京的弯月商人里也算一号人物。”
马如兰心里一惊:窥视普静庵的,很可能是那个阿卜费斯了,居然还是一号人物,他有什么目的?
辞别闻掌柜,马如兰直奔将门马家的宅邸。
正午时分,王家商号。
王婉儿躲在王小九的房间,哼哧哼哧地吃着红烧肉,还不时喝一口汤饭,咬一口烧饼。名门闺秀就是讲究,王大小姐没有只吃肉,还不时吃口菜蔬。
王小九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把风,哭笑不得。心道:自家小姐真难伺候,爱吃红烧肉便吃嘛,老是让我去买,还指定要马家红烧肉,慧明大师刚开的慈悲烧肉馆都不行。现在好了,下面的伙计都以为我王小九,整天动用商号的钱偷吃呢……
王婉儿把最后一块儿烧肉吞下,满足地眯着眼,可爱地舔舔嘴角。她把桌子收拾干净,喊王小九进来。
王小九熟练地把餐盒一层层放好,收到旁边的柜子里。刚刚做好这一切,便听王婉儿问道:“李响的结拜姐姐马如兰,去找马家太爷了?”
见王小九点头,王婉儿又道:“这位马家夫人果然厉害,行事一点不拖泥带水,直奔马家要个说法,那几个马家小辈要倒霉了。唉,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面并不简单?”
马如兰一向低调,从不张扬,马家烧肉馆又是一副温吞的做派,却被几个马家小辈轻易发现。要说没有猫腻,王婉儿不信。
马如兰遇上的麻烦事,确实有猫腻。
蔡家放弃了蔡京在时,那栋胜过王府的大宅,新宅价值六万多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诚不我欺。
身着孝服的蔡全惊讶一声,“哦,那个马如兰如此厉害?直奔马家?”
见亲弟弟点头,蔡全眉毛扬起,转头看向吊着胳膊的堂弟,“怎么还亲自上阵?对付禁军武夫的手下,支使那些车行炭行便可。车行炭行,脚夫船头,本就是对付明月庄的闲棋。”
蔡全堂弟憨笑着,心中却大呼:只有亲自上阵,才能压住场子,不然输得太难看了。对方的好手太多,居然有大相国寺的一帮小和尚插手,还都是武僧!
蔡全的亲弟弟在万姓盛会见到了李响,很快查出了李响和马如兰的姐弟关系。李响又是通过马如兰的关系,在禁军中寻找合作者……有鉴于此,蔡全二弟找到了将门王家的几个后辈,用了点小手段,便把几个王家后辈的视线引向马家烧肉馆。
将门王家的现任家主看重亲情,对家人狠不下心肠,对各房约束得不好。“宽仁”的直接结果,便是生意收入的下降。这房插进来一个人,那房多拿点东西,某位公子的小舅子要占个好位置,账目好看才有鬼。
都是将门,马家太爷和其它几人当然劝过王家家主。可王家后宅的妇人一闹,儿孙一哭,王家家主便心软了,只好每日耍铁锏泄愤。
大家族一向重视后辈的教育。大周的名门大族,在家学上的用心,让李响一度咂嘴。
以王家为例,看上马如兰家利益的那几房没有直接上场,而是找到将门马家的几个后辈。
王家几房的“聪明人”,想让看不惯马如兰的马家人下手,然后双方合股,把铺子开遍汴京、京畿道,甚至大周的数十个大城。
分析目标、挑拨马家、联合经营
、扩大规模、连锁经营,王家几房既有近期计划,又有远期目标。不得不说,只要自家身板硬,赚钱就是容易。
蔡全用过午餐,开始和几位幕僚,其中还有蔡京生前的几位幕僚,整理蔡京的文集。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只要蔡全把亡父的文集整理刊印,蔡家的声望必然大涨。蔡全可以借机走出颓势,蔡家保留下来的一些生意,也可以摆脱受人挤压的窘境。
马如兰如何破局,蔡全不怎么关心。
蔡全的目的,主要是对付明月庄。把王家的视线引向马如兰,继而引导王家联合马家后辈,再挑唆将门马家内斗,也是一步闲棋。
可以预见,将门马家和将门王家的关系一定会大受影响,张李王樊马也有利益之争,很可能相互生隙。
将门乱上一分,依靠李响的营指挥和都头便气弱一分,李响的反击之力便弱上一分,这才是蔡全的真实目的。阴谋可以躲,明谋不好对付,蔡全用的是明谋。
时近风起,将门马家。
朱门大开,管家毕恭毕敬地,送走马如兰和携带箱盒包裹的几位壮妇。
直到马如兰走远,马家管家才叹口气,擦把汗,吩咐门房把大门关好。
管家快步朝家丁的练武场走去,穿过几重院门,才接近目的地。远远地便听到惨叫声,管家犹豫了几息,还是放慢了步伐,那里的事情不是他能掺和的。
马家太爷精赤着上身,握着军中行刑的大棍子,有板有眼地打着趴在木板上的几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
打完一轮,马家太爷擦把汗,喝口茶,换一头接着打。
马家主母跑了过来,随行的还有步履蹒跚的桑太君,也就是马家太爷的母亲。
“你要打就打老身,放过几个孩儿……”
桑老太君没了小半牙齿,口中漏风,单薄的身体挡在马家太爷面前。
冬日天凉,马家太爷不忍老娘站在屋外受苦,只好接过内子递来的暖袍,当先进了大屋。
桑老太君吩咐下人,把几个孙儿、重孙儿小心扶起来。
听说桑老太君出面,来到族厅的马家人才多了起来,其中有几位和桑老太君是一个辈分。
马家太爷眯着眼,穿着袍服坐在主位上,也不说话。只有几位族老到来,向他这个家主行礼时,马家太爷才起身抱拳。
有那么几户,来向马家太爷行礼时,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巨大的炭炉烧得正旺。大屋内的马家人论资排辈坐下,许久未见的亲戚打着招呼。
有人窃窃私语:
“家主为何发脾气?”
“嗞,还不是那几房不孝子。听说去找马如兰的麻烦,估计是手段有些下作,家主火了……”
“六伯,家主也太狠了,都要把我儿子打坏了。不就是找那马如兰的麻烦了吗,那马如兰都能去表演相扑,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儿子也是想干一番事情,能有多大事,家主要是严惩的话,还请六伯帮侄子说说话。”
“哎,事情没这么,算了,老夫看看再说。惹谁不好,偏偏惹人家孤儿寡母,殊为不智啊……”
“三哥,那个马如兰到底是谁?”
“说起来话太长,总之马如兰的亡夫,当年很可能当上家主……就是这样,太君手段厉害,汴京一只马,也就是马如兰的亡夫,一气之下离开了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