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伢子最近很得意,他不仅如愿以偿地娶了大牛的妹子,家里的砖窑也出砖了。
三伢子的连长,不知道为啥叫这个名,反正相当于厢军的都头。连长从刘老寨主那里听来的消息,黄色户籍人家居住的小河北边儿要建成一个大堡垒,到时全部要包上两层大砖。
三伢子非常佩服自己,其它人还在观望的时候他就付出了两成的股份,从小夫子那啥“实验室”买来了新法子。现在他家砖窑烧的大砖不仅便宜,而且更结实,不怕水泡。
小夫子给的法子就是好用,说是提高温度啥玩意的,三伢子表示不懂,还好以后有了新法子他也可以用。前提是份子的分成要及时给到,不敢糊弄。
现在能用在堡垒上的只有三伢子家的砖,将来肯定更多,但他不怕竞争。
南边的明月集正在到处建商号,建客栈,更远的江边还要建一大批工坊,他只怕自家的砖跟不上。再说了,如果以后烧砖的太多,他大可去干其它行当,公中每隔一段时间就贴榜鼓励几种新行当,有些还看起来很奇怪。
三伢子结婚的时候,自己的大舅子大牛和发小儿大嗓门儿都在外驻扎,没有参加婚宴。如今他就要跟随刘老寨主出兵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于是在明月饭庄定下一桌酒宴,打算三个人不醉不归。
明月庄这些年阵亡的寨兵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之前还死了一大批寨民。
大周绿林通行的做法是,阵亡寨兵的家里人可以得到一部分补偿,然后便自生自灭了。这些人家有亲友帮助还好,没有的话,日子便不妙了。
明月寨早先也差不多是那种做法,但李响上位后,抚恤制度就大变样。先是高额的抚恤一度导致公中破产,然后是减免阵亡寨兵的孩子在蒙学的花费,伤亡寨兵家眷还有优先进入作坊和公中任事的资格。
防寒服和铁器的销路打开后,工坊热潮兴起。李响把自己的钱粮免费贷给阵亡士兵的家属,亲自指导他们建立工坊。
阵亡士兵的家属奔走相告,几家为一个单位建立工坊,如今已经占据了明月庄出产的三成。明月饭庄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成立的,里面的菜式都是李响传授的猪肉菜、烤鱼等等,非常受欢迎,饭庄的股东是阵亡寨兵留下的妇孺。
渐渐地,寨民形成了默契,主动把某些行业让出来,饭庄和明月集的客栈就是典型例子。之前还有人家指责李响偏心,但那些人家大部分选择了离开。
现在的明月庄民几乎都不用为生活发愁,很多隐藏在心底的美好开始露头。这一现象,后来被称为“富足后,于制度下焕发的美德”。
“人家孤儿寡母的,开个饭庄挣个辛苦钱容易吗,你居然抢人家生意。赶紧把你那饭庄关了,老子没你这样黑心的儿子,你给我滚出去!”一个伤残老军大骂自己的儿子,为自己儿子的行为感到羞愧,第二天就跪到忠烈祠的公墓前,痛哭流涕。
“不公平?!孩子他娘啊,啥叫公平?咱家在两个石灰窑里都有份子,是缺穿了缺吃了要去眼红那些战死士兵的遗孀?老子看到那些遗孀过的日子,不知道为啥就是觉得心里舒坦,感觉自己战死也没啥可担心的……”一位即将出征的中年士兵这样教训自己的婆娘,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爱占便宜的妻子,免得她在后面给自己丢人。
“鞋帽坊是大伙主动让出来的,那些军烈属应得的。真不该把女儿嫁给那秀才,他一个读书人咋这么贪呢,不是君子不言利么,不是圣人子弟么,不是看不起这些营生么……”
“闭嘴!老子把话撂这儿,他要真敢干这种失了良心的事儿,老子就不认这个女儿!”武器作坊的一个管事发出了自己的威胁,他是这么说的,几年后也是这么做的。
“哼哼,啥叫给那些孤儿寡母一口饭吃就够了?别人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阵亡兄弟的家里就只能喝稀的?还是小夫子考虑长远啊,你也不想想,要是老子阵亡了,没人照顾咱家……行行行,不说了。”一位口无遮拦的牌子头说错了话,然后腰痛了好久。几年后一语成谶,他战死在燕京郊外。
三伢子在雅间里等得无聊,只好点上几个冷盘和瓜子吃上。要是有个说书人就好了,三伢子这么想。
大牛和大嗓门儿突然破门而入,吓了三伢子一跳。三伢子恼羞成怒,三个人干成一团,很久之后才分开。
大牛一边狠吃羊肉,一边含混不清地对布菜的三伢子说:“你没欺负我妹子吧?要是老子听到啥不好的消息,当心老子揍你。”说完还比划了一下砂钵大的拳头,三伢子吞了口唾沫。
大嗓门儿喷出一口茶水,新鲜了,居然真有边吃边骂的。
三伢子也很尴尬,但不好跟这缺心眼儿的莽汉一般计较,谁让他是自己的大舅子呢。
“欺负你妹子?娘的,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你俩也知道咱明月庄的女娃娃多被稀罕,要不是通家之好,我这即有工坊又入选哥老营的,也不一定能娶到庄里的姑娘。如今庄里的人家,谁看得上外面那些没见识的闺女。”三伢子感慨了一阵,喝了一碗酒。
三伢子感觉哪里不对,抬头才发现对面俩人直勾勾盯着自己,大牛的嘴里还塞着一根鸡腿。
“你俩,咋了这是?”三伢子有些发怵,看了看身后,没啥不对的啊。
大牛和大嗓门儿对视一眼,然后大牛给三伢子倒酒,大嗓门儿赶紧捏肩。
大嗓门儿终于压低了嗓门儿,“伢子,咱之前一直在面外,刚轮休回来。你给仔细说说,寨子里面到底咋回事。”
大牛就直接多了,“娶个庄里媳妇这么难了?到底为啥?”
三人吵吵闹闹到很晚才分别,三伢子几天之后跟随刘成栋出发,踏上他传奇的征程。
明月庄的女孩子非常吃香,她们基本都上过蒙学或者正在上蒙学。有的在公中和工坊管账,有的学医,有的还会成为蒙学教师。外面的很多人家可能不认同这样的女孩子,但在注重实务的明月庄,这样的女孩子简直就是行走的金子,谁都想拉回自己家。
本来就狼多肉少,更何况明月庄的黄色户籍还在不断增多,庄里人家又越来越富,所以找庄里媳妇儿就成为实力的一种象征。家里没有几家工坊,孩子不在公中、核心作坊或者哥老营中任职,那就老实点,娶个刚转黄色户籍家的姑娘就不错了。
大牛和大嗓门儿最终没有娶上庄里的姑娘,寨里年轻人的竞争可见一斑。明月庄的女性地位因为明月庄的特殊环境,出奇的高,这也为李响之后的诸多改革提供了很多助益。
三伢子隔壁的雅间,一群莺莺燕燕正在划拳、喝酒、打闹,一片乌烟瘴气。店家九岁的小娃娃进去上菜,出来的时候满头都是唇印,憋着嘴想哭。
王晓晨和曽雯雯把耳朵贴在墙上,听着三伢子几人在那里争吵,怎么才能娶到庄内媳妇儿。
“啊哈,这几个木头脑袋,真以为咱寨里的女儿跟外面的乡野丫头一样呢。这种低级的小花招也敢用,还想娶到寨里的姑娘,做梦!”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两个姑娘面红耳赤,曽雯雯更是低声骂了一句。
王晓晨的小脸微红,连连点头表示同意曽雯雯的观点,然后一左一右坐到刘小慈旁边。其他小姑娘要么在鼓着腮帮子吃东西,要么在三五成群地打闹,偶尔还有一两个豪放的,一杯饮尽激起一阵尖叫声。
后厨的中年妇女和小姑娘把最后两拨客人的吃食备齐,终于能够轻松一会儿,几位妇人把小子丫头赶出去,然后开始唠嗑。
“这些学医的小姑娘真是。她们大人也不管管,居然由得她们在这里疯,没得带坏了庄里其它姑娘。”
“还用带么,咱们庄里的其他姑娘不比她们好到哪里去,咋咋呼呼的。可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咱们女人差到哪里了,连女兵都有了,难道还不能自己喝顿酒?”
唐朝的女人是可以有自己的交际生活的,但大周不行,主要是道学先生们太生猛。明月庄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做事,姑娘家自然也不例外,于是有了社会地位的她们开始追求更多空间。
“学医的这些小姑娘也不容易,当时大战结束我就在蒙学,亲眼见着这些丫头一边发抖一边给那些粗汉活命,那场景真是……”
“可惜俺家男人被射中了脖子,不然,唉,不说了。抓紧时间吃饭,待会还得刷盘子。”
曽雯雯调侃起了王晓晨和丁史航,“听说你那未婚夫放出话来,要抓来一百俘虏,然后卖给铁矿好凑钱娶你,是不是真的?”
王晓晨拍掉曽雯雯的咸猪手,语气很幽怨。“我倒希望他不要进山,我也不要他有多高的位置。最好是我在医卫处,他在工坊,这样多好,又没有危险。”
曽雯雯安慰她,“也不能这么说,男孩子除了身体太差的或是太聪明的,其他人都是抢着进哥老营。他们不去打仗,难道要咱们去?你也不要太忧心,他是披着铁甲的,一般人伤不到他。”
王晓晨看到刘小慈眼角带泪,于是暗暗给曽雯雯使眼色。两人不知道怎么劝,只好一边打着哈哈转移话题,一边开始庆祝她们成功从两个老头子手上接管医卫处。
刘小慈的心病不仅刘元和刘盛知道,半个明月庄的人都清楚,然而没人敢在李响面前多嘴。
刘元是刘成栋的远亲,明月庄里刘家势力最大,李响已经和刘素素定亲……尴尬的一幕发生了,除了刘小慈和依附刘元的几家人,没有人希望刘小慈也嫁给李响,这便是成人世界的规则。
一帮女孩子闹到很晚,才在几个大娘的搀扶下离开,然后就开始三三两两送对方回家,送着送着就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了。
摇摇晃晃的闺女们吵醒了大半个庄子,狗吠声、指责声响成一片,很多寨民第二天就告到了公中,要求惩罚这些伤风败俗的女娃娃。忙成狗的李梦空眼角抽搐,直接把公文撕掉了,这种小事也来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