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刻入脑海的医书
年关将至,钮钴禄氏忙着接见庄子、商铺上来回话的管事们,将各处的账簿总到一处,由账房先过一遍,让两个儿媳帮着检查。又有各家各处的年礼需要主母亲自打点,人情往来,最是繁琐,也是最需要谨慎对待的。可不敢交给两个新手去做。
年底是钮钴禄氏一年中最忙乱的时段,不过熟能生巧,正院里虽然人来人往,但也显得井然有序。钮钴禄氏今年倒要松泛些,大儿媳那木都鲁氏已经可以帮着分担一部分事情了。此时,一拨管事嬷嬷刚领了对牌下去,钮钴禄氏便得空歇了会子。
和嬷嬷去盯着佣人们整理库房,喜叶去查看今年庄子上的孝敬,俱都不在。钮钴禄氏打发了两个媳妇去用早饭,便叫今夏新提上来的大丫头秀荷:“去东厢看看姑娘可是醒着。”
秀荷身着黛青色镶灰鼠皮褂子,是个脸圆圆的十五岁姑娘,偏喜欢端着略显喜感的脸蛋。听见钮钴禄氏的吩咐,忙移步过来,做了个标准的福身礼,道:“是,奴才遵命。”脚步还未迈出大门,那边没留头的小丫鬟就进来通报:“姑娘来了。”
钮钴禄氏正盼着女儿呢,闻言便舒展眉头,一大早起来的疲惫都消失了,道:“秀荷,去通知厨房传早饭。”又让秀丹去叫正在早读的傅玉过来。
傅清泠已经长了四颗对称的小米牙,皮肤白白嫩嫩的,笑起来像极了兔宝宝。她曾数次抗议幼稚儿童傅玉叫自己兔宝宝,但反对无效,傅玉依然故我。傅清泠人小体弱,只得认了亲哥哥的专属爱称。
在傅清泠忙着背书的几个月,李荣保也越来越忙。今年二月里康熙帝颁布了一个利国利民的政令“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四月里又指责皇太子有异心,几个月来,朝廷一直沉浸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慌里。各部官员愈加尽心尽责,希望不要成为皇帝的出气筒。
终于在九月份,康熙再次废除疼爱了几十年的太子胤i。废太子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康熙这回对太子是真的失望了,已不像四十七年时那般伤痛。属于胤i的储君时代真正结束。这位被康熙帝一手捧上天,一脚踩到底的二阿哥,此刻只能在咸安宫里仰望蔚蓝的天空。
十一月,康熙帝以废太子告庙,颁旨以示天下。废太子的亲信也大多被免职。吏部一下子安排不出那么多人手来接任,各部官员只好加班加点完成工作。
秋分过后,李荣保申时初散值,回家刚好赶上晚饭。为了培养李荣保和两个儿女的父子(女)之情,钮钴禄氏便决定让女儿也到正房来用晚饭(傅玉满周岁后都是在正房用饭)。直到年底,她实在抽不开身亲自去探视女儿,便把女儿的早饭地点改到了正房。
世界卫生组织建议,宝宝满六个月后就应该添加辅食了。因此,傅清泠对钮钴禄氏和傅玉的食物表现出了极大兴趣。甚至于绝奶抗议。钮钴禄氏无法,在咨询过儿科专家(大夫,有经验的老嬷嬷)后,才依了女儿。
铁力木的圆桌一角摆着一盅嫩黄色的蛋羹。傅清泠一双墨瞳瞬间被点亮。请体谅一下喝了半年奶水的伪婴儿吧,傅清泠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如果她面前放的是一碗肉,相信她的眼睛会放光的!傅清泠觉得应该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善解人意的额娘。她看着傅玉碗里的鸡肉,脸上写满了“我想吃”三个大字。
钮钴禄氏见状忍不住笑道:“丫丫是想吃七哥碗里的肉吗?”对了,原来傅清泠一直以来见到的小不点傅玉排行老七,意思就是——她还有六个未曾谋面的哥哥。傅清泠在心底吼了声阿玛威武。
傅玉千肯万肯:“小七不吃了,给兔宝宝吃。”除了屡教不改的叫傅清泠兔宝宝以外,傅玉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好哥哥。
傅清泠扭过头,翻了个白眼,不想理睬小屁孩。
钮钴禄氏连忙打圆场:“丫丫别生哥哥的气。”又假意训斥儿子:“不准乱叫妹妹。”
傅清泠连偏心的额娘一起鄙视。钮钴禄氏忍俊不禁,和女儿打商量:“只要丫丫叫额娘,额娘就给你煮肉粥吃好吗?”她十分稀罕女儿别扭的小模样,由得两兄妹打闹。若钮钴禄氏是穿越女,她会知道此伪婴儿的表情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萌!
萌姑娘转过头盯着钮钴禄氏,判断出额娘是真心实意的,便决定开尊口满足钮钴禄氏的心愿。她的嘴巴张了张,在n只眼睛的注视下——沉默了!只晓得背书,忘记偷偷练嗓子了!澹∶裙媚镄吆斓男x诚率且豢疟墒幼约旱男摹p液帽呈槭被辜堑门级龉龆土渡硖濉c裙媚锇参孔约骸
倒是傅玉噗嗤一笑,道:“额娘,都没有人教过妹妹说话,妹妹怎么会说?”好孩子呀!傅清泠觉得傅玉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
钮钴禄氏本是突然福至心灵地让女儿喊额娘,被儿子一说十分后悔,道:“丫丫别怪额娘,是额娘心急了。明天就给你吃肉羹。”以安慰女儿破碎的玻璃心。
歪打正着的傅清泠笑着拍拍手。钮钴禄氏摸摸女儿的额头,道:“喜枝,平日里多和姑娘说说话,眼见姑娘都要两岁了。”出生算一岁,过年又算一岁。——我只有八个多月呀!傅清泠暗道。
喜枝道:“是,太太。”她倒是想教姑娘说话呢,可姑娘一天到晚都眯着眼睡觉,她不敢打扰。见钮钴禄氏并无多大责怪之意,松了一口气,试探道:“奴才先教姑娘国语?”
钮钴禄氏心思缜密,有关女儿的事情更是细致入微,思索了几番便道:“虽说现在汉语使用更广泛,但我们是满洲人,不应忘本,便先教姑娘国语吧……待姑娘的国语能听会说之后,再教汉语。”当今天子崇尚汉文化,对读书人较为优容。女子才貌双全的说法在旗人中也甚是流行。钮钴禄氏暗忖,女儿受到好的教育,才能在婆家立足。等丫丫满四周岁,也得读书启蒙,女红也不能落下。——姑娘任重道远呀!
喜枝恭敬的应了。她的语言水平都在能听会说之间。量力而行才是正道。
撤了饭,钮钴禄氏偷空逗弄女儿叫额娘。傅玉也跑过来凑热闹,让妹妹唤哥哥。傅清泠试着发了几次音,都像是白鹅唱歌。“额…额…额…”的,额不出个所以然来。
和嬷嬷擦着汗进来:“姑娘是在学说话么?”
傅玉站起来恭敬的做了个揖,喊道:“嬷嬷好。”
和嬷嬷摸了摸傅玉的光脑门,十分慈爱:“七少爷也好。”
傅玉回到钮钴禄氏身边,道:“额娘在教妹妹喊额娘呢。”
和嬷嬷见自家姑娘急得小手乱挥,道:“姑娘首次学话,能吐出一个字儿来已经很好啦。”
钮钴禄氏笑道:“我不过是逗丫丫玩耍,也不指望她立马叫出来。”
和嬷嬷道:“太太不必心急,说不定明后天姑娘就能唤额娘了。”
钮钴禄氏把女儿交给喜枝,道:“喜枝喜卉把姑娘和少爷领下去吧,晚饭再过来。”
傅玉知道额娘有事要忙,忙行礼退下。喜枝也抱着傅清泠福身告退。
东厢房里,傅清泠睡了一个时辰的回笼觉,醒来吃了一回奶,被喜枝抱起来说话。一旁喜庆和喜乐也搁下了手中的事情围过来。
喜枝让姑娘靠在自己身上,防止回奶,边走动边说:“好姑娘,今儿别睡了啊。太太还等着你叫额娘呢。”
傅清泠呶呶嘴,吐出个泡泡来。喜庆看见直叫可爱。
喜枝虎着脸瞪了喜庆一眼,又道:“姑娘,咱们今儿就学一会儿好么?”也不待傅清泠反应,抱着她坐下,道:“姑娘,来,跟着嬷嬷说——额…娘…”
傅清泠态度友好的跟着念了。一时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一大一小“额娘”过去,“额…”过来的声音。配合了一刻钟时间,傅清泠嘴巴酸了,不肯再开口,喜枝只得罢了。
盖着软呼呼的小褥子,傅清泠闭上眼睛装睡,屋子里闲人散去。傅清泠舒口气,开始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念着“额娘”的发音,足足半个时辰,直至完全熟悉后才停止。现任额娘对她那么好,她不想让额娘的希望落空。
发了一会儿呆,傅清泠叹口气,翻个身,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子倦怠之情来。她不想进行第五轮的复习啦,那些知识完全被记在脑海了,随取随用。
再翻个身。“要是看完了漪澜送的那本医书就好了。”她喃喃道。里面的方子极有价值。傅清泠万分悔恨自己没有把那本书看一遍,即使是熬夜过一遍也好呀。现在就可以拿出来研究,也不至于无所事事。她回想着那本书的模样:簪花小楷,蓝皮封面,黄色纸张,线装书……真像保存完好的古籍善本。
翻开书页,第一页上写的什么呢?哦,是作者的话,介绍了笔者写书的目的,过程。年代却未提及。第二页呢?开始进入药物详解篇。比现世的医书上更为详尽。
……
想着,想着,傅清泠终于控制不住沉重的眼皮,进入梦境。她的嘴角泛起一丝甜蜜的笑意,姿态放松,显然睡的深沉。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里的傅清泠回到了现代,独坐在书房里,借着日光细读着漪澜所赠的医书。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第三百页,药物详解篇完结。傅清泠揉了揉脖子,站到落地窗边看远方的绿树,以达到休息眼睛的目的。
十五分钟后,她抿了口花茶,接着阅读第二篇——制药篇。然后休息。如此循环往复,傅清泠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看完整本书,共四大篇,八百页。她不求甚解,一目十行的扫过,待到结尾时,太阳已经偏西。傅清泠舒口气,把书收好锁入抽屉,累得趴在书桌上。
朦朦胧胧间听见有人唤她姑娘,是喜枝的声音。傅清泠睁开眼睛看着古代版女子闺房,眼神黯淡的叹口气——原来只是个梦。
喜枝看姑娘半天没回神,劝道:“姑娘该起了。老爷已回家,太太那里传晚饭呢。就等姑娘去呢。”
傅清泠瞟了喜枝一眼,伸出双手要抱。喜庆喜乐拿来温热的外套,给小主子穿上。三人一起往正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