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今古传奇·武侠版 第264期

神剑宫(一)

  “神女峰上神剑宫,飘摇一剑谪人间。”这句近似俚语的诗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已被顶尖剑客们念叨了近百年。所谓传奇,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已经开春,天气仍是奇冷无比。一连下了几天的雪,满山皆白,隐约可见半山腰的待客亭成了个小黑点。从山脚迤逦至山顶的六尺宽的青石阶梯已完全被积雪淹没了,依托山势而建的巍峨殿阁仅见模糊的轮廓和几勾挑起的锐利檐角。天色已晚,宫中火烛次第点亮,灯光辉煌的楼台殿阁映在冰雪琉璃世界中,仿佛是高不可攀的九天神府,庄严峻丽,无声地昭示着百年传奇独有的神秘。

  每月初一、十五是弟子们在位于山巅的试剑阁切磋武功的日子,往往自清晨斗剑至深夜才散。所谓切磋,就是宫主和长老们对众弟子的考较。今日正是二月初一,然而偌大的试剑阁却空荡荡的,唯有悬挂在四面墙壁上的无数宝剑默默闪着冰寂的寒光。那些剑都曾在顶尖剑客手里昂扬过,最后却因主人挑战失败而被留在此处。四个墙角各点着小儿手臂般粗的蜡烛,将宽阔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一名白衣打扮的青年端坐在试剑阁中央,默默注视面前的黑匣。匣中是一柄三尺四寸有余的松纹古剑,龙形剑锷,通体漆黑如墨,形式古雅。青年对面是一名神情严峻的白须老者,气宇轩昂,贵不可言。

  “翰羽,你可知此剑的意义?”老者声音平淡。青年神情凝重,缓缓道:“手握此剑,便是担起守护神剑宫百年威名的重责。”

  老者赞许地点点头,双手托起宝剑,平举于眼递到青年面前:“此剑,今日传于你。”青年一愕。松纹吞龙剑是神剑宫的镇派之剑,由历代宫主代代相传,宫主现在将这柄剑给他,就等于将神剑宫的宫主之位也传给了他。神剑宫中自宫主以下,另有四位长老,皆收有门人,依例每一名弟子都有继承宫主之位的机会,他虽不是宫主的嫡传弟子,但凭着绝高的悟性自十六岁以来赢得了每一次考较的头名,两年前,更是在十年一度的南北武林峰会上技惊四座,被奉为天下第一名剑,一时风头无两,几乎是神剑宫乃至武林剑客们公认的下一任宫主之选——得授此剑是早晚的事,这一天原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又是在眼下这样的形势。

  “弟子……”舒翰羽便要婉拒,萧重影面容一肃,喝道:“拿着。”舒翰羽心中微惊,神色却未动,庄重地接过宝剑。

  萧重影看着面前年轻的弟子,神情有些复杂,加重了语气:“拿着它,打败贺连锋,你就是神剑宫当之无愧的第五代宫主。”

  舒翰羽瞬间明白了宫主的意思,一直镇定安然的心弦陡然起了万丈狂澜——宫主给他这把剑,是仍旧不放心他,要他倚仗宝剑的绝世利锋赢得那场战斗!这个念头一起,一股莫可名状的烧灼自心底而起,直冲顶门。

  一年前,一名自称贺连锋的西域剑客东入玉门关,战帖下了一路,黑白两道、无数武林名剑败于其手,无人可撄其锋。初时,尚有剑客们叫嚷着“扬我中原剑道威名,将蛮夷小子踹回大漠”主动前去挑战,到后来,眼看着一个个威震一方的人物或伤或残,中原武林被他那横绝天下的气势震得惶惶不可终日。

  神剑宫成了最后的指望。早在半年前,就有几位顶尖剑客发信函至神剑宫,请求萧重影下山,杀一杀那蛮子的气焰。但以萧重影和四位长老的超然身份,自然不能下山和一个年轻后辈动手,更何况他们早已洗手封剑。舒翰羽在新生代弟子中剑术最强,主动请战,却以“学剑不专,浮夸好战”之名被禁闭于后山悔过谷。萧重影既未派人下山迎战贺连锋,亦未回信。一时间,神剑宫内流言四起。

  舒翰羽进入悔过谷后,发现宫主和四位长老都已静候在那里,等待他的还有严苛得近乎冷酷的训练。那时舒翰羽就已明白——他们怕他败。中原剑界输不起,神剑宫百年传承,更是输不起。可是为什么他们都认定他会输?贺连锋在中原武林一路所向披靡,固然绝非寻常,但他在南北武林峰会上一剑傲然战八方,求一败而不得,难道这样还是不能让他们放心?半年的磨炼之后,宫主竟然还是不放心他,要他倚仗宫中的镇派之剑夺取胜利!舒翰羽忍不住怀疑,若不是七日前战帖挂在了神剑宫的大门前,指名挑战神剑宫,恐怕他还在后山继续那秘密而严苛的训练。这被重重羞辱的心情呀,当真比火灼刀剐更难以忍受!舒翰羽稳稳握着手中的剑,久久无言。

  萧重影默默注视着这个骄傲而沉默的弟子,既未安慰,也未解释,只是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意味深长地说:“赢,一切才有意义,明白吗?”

  “是。”舒翰羽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平静地说,“弟子明白。”

  “我不打扰你了。今夜你就留在这里,静心玄思,为明日的一战做最后的准备。”

  “是。”明白谈话已结束,舒翰羽俯身为礼,恭送宫主萧重影离开。

  “师兄以为,明日一战如何?”四位长老已在延春殿等候多时,看到萧重影回来,大长老简崇原率先发问。

  萧重影的目光在四人身上一一掠过,淡淡道:“黄师弟,你下山看过贺连锋的武功,你以为如何?”三长老黄鹰面色铁青,久久不发一语。

  简崇原性急,怒道:“行不行放个屁呀!”黄鹰冷冷看他一眼,轻轻摇头。

  殿中一时静极。舒翰羽是黄鹰的亲传弟子,更是他的得意门生,黄鹰又一向护犊子,此时他竟轻轻摇头,可知情况之不妙。

  四长老白梦龙忍不住道:“依师兄看,翰羽有几成胜算?”黄鹰伸出一个手指。

  “一成?”简崇原瞪大了眼睛,连二长老许海宴也露出惊异之色。

  黄鹰冷冷道:“一成也无。”此话一出,殿中气氛顿僵,几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萧重影看了众人一眼,在上首雕刻着古雅狮头扶手的檀木大椅上坐下,双手在胸前合拢,沉思片刻道:“师弟的意思是,贺连锋的剑法路子太过奇特,这一场剑决的结果难以预期?”黄鹰点了点头,众人松了口气。

  “详细说说。”萧重影道。黄鹰面无表情,淡淡道:“神剑宫剑法完美无憾,无破绽可寻,贺连锋的剑法则是……处处破绽。”

  萧重影点点头,了然于胸:“意思是,每一处破绽都不是破绽。”黄鹰嗯了一声。

  萧重影摩挲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儿,脸色淡淡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神剑宫的剑法追求神妙自然,飘逸灵动,由最初的三百六十五路剑法简化为一百八十一路,再简化为七十二路、三十六路,直至如今的十二路剑法,每一路剑法都可以说是完美无瑕,妙到毫巅。只要长剑在手,一剑击出,天下无人能挡。翰羽天赋过人,剑术上已臻化境,却一直不能再有所突破,或许,此次是一个机会。”

  黄鹰皱着眉头道:“宫主的意思,是要以剑炼剑,以人炼人?”萧重影轻轻颔首。

  其他三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无论拳脚功夫,还是刀枪剑戟,练到一定境界便难有突破,除非遇到特别的机缘——如遇到一位绝世武者,以命相搏,于生死关头有所顿悟,方能成就大器。这道理以冰火鲜血淬炼神兵、以烁石磨砺刀锋一般无二。但眼下这个情况,胜负还关乎着中原剑道的颜面和神剑宫的百年声誉。

  许海宴一贯持重,犹豫道:“只是,此战太过重要,不容有失。宫主不方便出手,由黄师兄出手如何?”萧重影在剑界有“剑尊”之称,简、许、白三人亦名动于世,唯独黄鹰性格孤僻,在江湖上默默无名,然而他在剑道上的领悟却是师兄弟几人中仅次于萧重影的,这也是日前派遣他下山察看贺连锋武功的原因。

  听到许海宴的建议,黄鹰眼睛一亮,神采逼人。他好武成痴,若不是碍于萧重影的严令,几天前就差点毁诺和贺连锋交手了。

  萧重影怎会不知他的心思?终于还是轻轻摇头:“师弟难道忘了十七年前的赌约?我们五人已洗手封剑,诺出如山,便决不可更改,否则岂不是坏了神剑宫的声誉。何况,以黄师弟的身份,赢也是败。”想起十七年前的旧事和眼前局势,众人均是默然,萧重影轻轻嘘了口气,淡淡道,“不必再议了,一切就看天意吧。”

  “若是……”许海宴轻声道,忽又顿住。众人都知道他想说若是舒翰羽战败又当如何,一齐看萧重影脸色。萧重影却是神色冷峻,久久没有出声。

  试剑阁位于山巅,排窗之外,是可以俯瞰整座神剑宫的宽阔石台。站在石台上,灯火通明、宛若琼台瑶馆的神剑宫便清晰地映入眼中。

  飞雪飘零,夜色蒙眬。石台上一片漆黑,烛光从推开的排窗照出来,映在青年俊美的侧脸上,勾勒出削挺的鼻线和硬朗的脸部轮廓。他慢慢垂眼,凝视手里的剑,冷定的眼眸中忽然浮起一丝奇异的神色,陡然间锐利得不可逼视。他将腰微微一挺,手腕轻轻一抖,剑尖在空中画出半个简单的弧线,剑身轻震,一声低沉的剑鸣嗡然而起,空气和群山好像都在那一声傲慢的低吟中震动起来,余音袅袅。

  “有你我才能赢吗?”他低喃道,忽然仰天哈哈一声长笑,将松纹吞龙剑插回黑皮剑鞘中,冷冷道,“没有你,我照样可以赢他!”空气中突然有一丝轻微的变化。来人步伐轻盈若羽,然而却瞒不过他,他沉声喝道:“谁在那儿!”

  “师兄,是我,芸儿。”远远地,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回答。不一会儿,一名头绾双髻、身披轻裘的秀丽少女飘然走上石台。舒翰羽头隐隐有点疼。为让他安心练剑,试剑阁已关闭了一个月,弟子都得到严令,未经许可不得来此,也只有萧重影的爱女萧芸敢不把宫主的命令当回事儿。

  看到萧芸手里的竹篮,舒翰羽愣了一下,随口道:“苏师妹的伤还没好吗?”负责送饭的一直是周师叔的弟子苏辉夜。听说她几天前帮周师叔采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为了避嫌,他也没多问,没想到这么多天都没见她来送饭。

  萧芸把竹篮往地上重重一放,不悦地问:“看到我,师兄很失望吗?”

  “哪儿的话。”舒翰羽轻叱。萧芸嘴巴撅得更高了:“明明就有!那个妖女……”

  “芸儿!”舒翰羽脸色一寒。萧芸悻悻地闭了嘴,一脸委屈和不屑。她偷看舒翰羽脸色,嘟囔道:“我说错了吗?师兄弟们谁不知道她的来历,连师叔们都说……”大着胆子道,“师兄,你和她走得近,我爹和师叔们都十分不满呢!”

  舒翰羽哼了一声。岂止是不满,师父还专门把他叫到律堂严厉地训诫过。眼前浮现出一张清艳中透着几分英朗的面孔,舒翰羽不由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父母辈犯下的错误,为何总要无辜的子女承担?十一年前,若不是周师叔收留了这个孤女,只怕她早已小命不保了。可活下来又如何,还不是在神剑宫里受尽白眼与欺凌,连入门的功夫都不准练,只能做些仆役们的杂事。自被师父训诫之后,连他也疏远了苏辉夜。倒不是担心被她连累,只是,担心一切的罪责最终还要着落在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女身上。她在山上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如今恐怕更加寂寞了。然而若非如此,师父也不会放松警惕,让她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要不是十七年前她娘拐走了苏师叔,还害得爹爹和师叔们洗手封剑,什么南武盟、北武盟哪个不臣服于神剑宫门下?这下倒好了,不知哪里跳出来一个蛮子,就把中原搞得鸡飞狗跳,爹爹和师叔们没法子出手,只好让师兄你迎战。”萧芸叽叽喳喳说着,忽然叹了口气,露出担忧的神色,随即又高兴起来,“不过也好。师兄,明天你好好教训教训那个蛮子!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神剑宫的厉害!”

  舒翰羽严厉地瞪了她一眼,萧芸吐了下舌头,笑道:“不打扰师兄了,我走了。要是被爹爹抓到,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萧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舒翰羽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明天……好好教训那个蛮子?小丫头想得真是简单。也难怪,萧芸在山上被拱卫如明珠宝玉,偶尔下山一次,顶着神剑宫的金字招牌,所过之处,武林人士莫不小心翼翼地恭迎恭送,小姑娘嚣张跋扈惯了,忘了天下之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

  舒翰羽忽然淡淡一笑。其实,有个这样的敌手也很不错呢!如果当真天下无敌,无人可堪共论剑,反而会无比寂寞吧?他突然比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更加期待明天的剑决。那个贺连锋,一剑挑遍中原武林剑道,想必很值得他期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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