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法墓天之长天离恨(23)
8
这一天的这个时候,杜铭已经走下了麻石岭,向南横渡回龙江,向着辛京前进。他衣衫破烂,杀气腾腾,全然不顾路人的目光,凶猛如同野兽。
这一天的这个时候,花浓在麻石岭的森林里,低下头,看到了一朵迟迟绽放的秋菊。
这一天的这个时候,李子牙正怀揣着水僵与金僵的尸珠,亡命狂奔。
这一天的这个时候,“虫”解开脸上的绷带,发现横贯鼻梁的那道刀伤,因为受伤时灵力耗尽,竟然留下了永远都无法消除的伤疤。
这一天的这个时候,蔡紫冠、“花”、小贺正在阼州海天会的分舵,确认了罗英之死。
这一天的这个时候,孙苦竹已经带着玉娘逃离了十字街头,东拐西绕,终于躲进了一座废弃的大宅。
“天狗牙——咬!”
百里清向傅山雄挥出了他真正进攻的第一刀。
这一刀一往无前,因为百里清已经知道,今天他和傅山雄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他知道了“尸珠”的秘密,傅山雄决不会放过他。
而傅山雄放言要对玉娘下手,那么他也就决不会任由傅山雄活着。
——虽然辛京占地千里,人口百万,傅山雄即使真的要找玉娘,也未必那么容易,但是只要玉娘有一分危险的可能,他都决不能放任。
“咬”字诀神通灌注,天狗牙可以在一切接触之物上,形成巨口。
这时形成的巨口拥有紫红色的肥厚嘴唇,以及金黄色的板牙。巨口张合,可大可小,但无论大小,都只有一咬之力。
“呼”的一声,金河刀来到傅山雄的头顶上。
傅山雄向旁一闪,“叮”的一声脆响,金河刀吹毛断发的一道刀锋,蓦然间,已经变成了一张长达七尺的巨口!
百里清的第一个“咬”字诀,竟是用在了自己的刀上!
紫金唇、赤金牙,那巨口一张,刚刚好便将傅山雄的闪避、格挡,全都绕了过去,一下子给他当头罩下,两排金牙来到傅山雄的腰间,才猛地合拢!
“当当”两声,巨口合拢到傅山雄腰侧半尺之处,蓦然停顿。
两排赤金牙下,露出了傅山雄反扣的两排手指——他竟在一瞬间,沉下双臂,用一双铁掌,在内部硬生生地推开了巨口。
明明只要一口咬下,便可将傅山雄一“刀”两断,但现在,却再也难进分毫。
傅山雄上半身已经入到永寂之境,只剩一双长腿,露在半尺多深的金河刀巨口下。金河刀颤抖着,像是吞了一枚鸡蛋的蛇。
“天狗牙——咬!”
百里清蓦然间,又大喝一声——仍是咬字诀。
金河刀的巨口蓦然消失,它又变回了修长刚直的一口朴刀。
“嚓”的一声,它出现在傅山雄的头顶三尺之处,仿佛从未停顿,猛地继续落下。傅山雄大吃一惊,身子向旁一闪,一横铁臂,又向刀锋挡去。
——他的一双手,从拳到臂,都像是刀枪不入的!
金河刀狠狠落下!
“哧”的一声,这一刀,已经砍在了傅山雄的颈窝上。
傅山雄低下头,看着砍在左肩锁骨上的那一刀。
那一刀,入肉三分,如果不是他的右手及时赶到,一把握住了金河刀的刀锋,他的头颅只怕还真要给这一刀砍落。
他又望向自己的左臂。原本他是用左臂去挡刀的,可是却临时失手。那刀枪不入的铁臂,已从手肘处软绵绵地耷拉了下去。
那不是被打断了……而是,他的手肘处,多了一张紫唇金牙的“巨口”。
那张嘴凭空出现在傅山雄的手肘处,刚才猛地一张,傅山雄的前臂登时向下翻折,这才被金河刀乘虚而入,一砍命中。
——百里清的第二个“咬”字诀,居然是透过金刀传到了他的身上。
“好一个奸狡的……”傅山雄又气又恨。
“天狗牙——叼!”
百里清却根本不和他说话,猛地大喝一声,回刀一扳,又用上了“叼”字诀。
“叼”字诀神通灌注,天狗牙登时在金河刀上形成了“薄薄的”一张巨口。
这时形成的巨口,拥有两片薄薄的嘴唇,只在唇尖上有一点桃红的胭脂,以及上下四枚如钩的犬齿。巨口张合,可以从刀锋上独立脱离,漫天飞舞,但也只有一咬之力。
“咚”的一声,一张胭脂巨口从金河刀上脱离下来。
如一层薄薄的刀鞘,它被傅山雄捏在指尖,一把抓碎,可是金河刀却也因此被百里清一扳之下,脱出了傅山雄的控制。
一瞬间傅山雄那因为多了一张嘴而无从使力的左肘,也恢复了正常。
“天狗牙——啃!”
百里清借那一扳之势,整个人向后一退,旋身出刀,一刀自下而上,反撩傅山雄的小腹。
“噔”的一声,这一刀虽然巧妙,却不够奇谲,终于给傅山雄一脚蹬开。
傅山雄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百里清的距离。
他摸了摸锁骨上的那一刀。他的肩膀竟真像是铁铸的,挨了一刀,居然也没怎么出血。
“说到那个女人,你好像就真的着急了。”他一本正经地道,“心烦气躁,是兵家大忌,你还是太年轻了。”
傅山雄仿佛永远都不会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羞愧。百里清握紧金河刀,脑中瞬息千里,想着自己接下来的攻势。
——你的生命,随时都会结束。不经意间,这令人烦扰的念头却又钻入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百里清短促的生命,据估计最长是到年底,具体何时结束,并不精确。而在今天,当他面对着傅山雄这样强大得令人后背发冷的敌人的时候……百里清控制不住地想:难道,终点就是这里了?
“那女人对你而言,很重要吗?”傅山雄锲而不舍地问道,“你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却敢于为她向我出刀?而她就那么走了,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她连看都没看你一眼,而你的生命,也许就将在这里结束。
“我一向很讨厌你。”百里清终于开口道,“我从第一次看到你,就讨厌你这装模作样的嘴脸。”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他这一按捺不住,已是动了怒。
傅山雄哈哈大笑,横着跨出了一步。他身子稍稍向下一沉,双手微张,已如渊渟岳峙,像是更高大了三分。
他那铁铸一般的肩膀,慢慢向上耸起。
两个又宽又厚的肩头耸到耳边,骤然向后掰开,又猛地向前一合——
“旗门——开!”
——旗门开,鬼神来。
——旗门开,血如海!
百里清早就听说过傅山雄的“旗门”之名,也曾见过他在孚州一招劈开罗汉楼的惊人威力。一看他肩头耸起,虽然不能确定,却也已打起精神。
——什么是旗门?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神通?
——难道我今天就要死在旗门之下?
只见傅山雄健硕的肩膀之间,忽然已漾起了一片强烈的白光。白光直冲天际,向两旁一分,宛如两旗一摆,凭空打开了一扇大门。白光将四下里映得一片白亮,而在那白光凝成的大门中,猛地冲出了一只巨大的手掌!巨掌由指尖直到臂上,都套着一层满是锈蚀的铁甲。红锈的甲片,片片如刀,那手臂足有几丈粗、十几丈长,如同一条连绵不绝的铁水长江,奔涌向前!
百里清一愣——
铁甲刮削,发出令人心脏停跳的锐响,那只手已猛地向百里清抓来。
“天狗牙——吞!”
百里清大喝一声,一个身子已为那巨掌吞没。
一声令人头痛欲裂的金属刮磨的巨响过后,那巨掌消失不见。偌大一条长街,房倒屋塌,惨叫声四起,而青石铺就的街面上,已出现了一道绵延数百步、半人多深的浅弧凹陷。
傅山雄收回旗门,微微喘息。
“嘶”的一声,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半空中,一张白色平唇的巨口骤然张开,百里清扳着口内的毒牙,一个滚身跳了出来。
“你……”傅山雄大吃一惊。
天狗牙的“吞”字诀,神通灌注,天狗牙可以在一切接触之物上,形成巨口。
这时形成的巨口拥有灰白色的扁平嘴唇,以及银白色的毒牙。巨口张合,可以将百里清暂时吞入口中,避难于永寂之境。
百里清半边身子满是鲜血,“旗门”攻势之烈,他到底未能全部躲开。
“当”的一声,金河刀顿在地面上,百里清拄着刀,才勉强站住。
“傅山雄——”
血从百里清的额上流下,糊住了他半边脸,可是他用一只眼睛看着傅山雄,忽然微笑了。
“也许,我应该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
“感谢你让我不必和蔡紫冠决斗……”百里清笑着,终于挺直了自己的长腰,“感谢你,让我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而死。”
“那我就送你去死。”
百里清放声大笑:“不过临死之前,我一定会再给你一刀!”
旗门大开,金河翻滚。
“天狗牙——啃!”
这一天,朝阳升起的时候,整个辛京的人都听到了来自西城的那一声巨响。
秋日的第一缕阳光,清澈如同冰片,穿透漫天的硝烟,冷冰冰地铺在百里清的身上,铺在他身旁折断的金河刀,与碎裂的天狗牙上。
这一天的这个时候,百里清,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