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破食指,崇华用鲜血在红绸上一一写下白蔓君的名字。
百年来许愿树上许多褪掉颜色的绸缎被换下来,重新挂上新的。
白蔓君瞅着他认真的模样,兀自心疼:“这些,便够了,我不看了。”
他把她搂到怀中,下巴搁到发心,“从前我可是写了很多很多,许愿树上都挂满了”。
“可是,你的手在流血”她仰起头看着他:“我的心会疼。”
宠溺笑笑,崇华指尖红绸飞出,将最后一条挂好:“这样,便再也不会褪色。”
何时她想来,他便带着她来,一起回忆今时今日,拥着彼此的时光。
白蔓君心头一甜,抿着嘴轻笑。
这个人的爱意,浓的快要把她化开,尽管心中常有疑惑,但是她愿意相信,他是她的夫君,他没有骗她。
手指捻成一朵兰,从他的指尖描画到眉宇。嘴角调笑轻轻响起:“崇华。”
他“嗯?”一声。
“没事,只是想念念你的名字。
于是耳边是一声叠着一声的崇华,崇华……
忘川河边三生石畔,她就那样靠在他怀里,将这两个字刻进自己骨血里。
忘川水淙淙作响,其中水鬼细长指甲扎进泥里,像是急于躲避什么似的,追赶着回到水里。
远处银铃声响,伴随着腐尸的花香四溢,那是人血浇灌的月幽兰。
妖冶的幽冥鬼姬,踏着枯骨而来,手中一百二十八颗灵珠珠闪着诡异的蓝光。
白蔓君脸色微白,疑惑的看着崇华:“她是谁?”
“幽冥司主,你不认得。”
她转头,看着那人一步步靠近,周身死亡的气息弥漫着,让人不寒而栗。
“帝君好雅兴!”
她得不到的人,此刻却醉在温柔乡里,还是她的地盘。
幽冥鬼姬早就想败一败他们的兴,至少有些陈年往事,翻一翻也是无碍的。
“本姬手中这串灵珠,帝君曾经不费吹灰之力猜到那一颗才是鬼灵童。本姬答应赠与兰芝草寻仙子魂魄,今日本姬还有一问,若是仙子答对,本姬便将这些珠子送与仙子。”
白蔓君后退几步,她本能的排斥这个女人,就好像她有什么秘密是自己害怕知道的,被翻开,便鲜血淋漓,万劫不复。
崇华双眉紧拢,定定的看着幽冥鬼姬。似乎有些事她比他们更清楚。
只见她悠悠然走过来,踏碎地上枯骨游魂,一字一顿:“那么仙子便来猜一猜,那位才是故人。”
一百二十八颗玲珑剔透的珠子霎时飞入空中,颗颗妖异闪耀,颗颗叙述往事凄厉。
白蔓君着了魔般,视线一一划过通透珠子,瞳孔微缩,不知看到那一颗,看到了那些事,忽然哀呼一声晕倒在崇华怀里。
怀中人双眸紧闭,牙关紧咬,似是陷入无边恐惧中。
崇华清冷声音中带着无边怒意凛冽扫过:“你到底给她看了什么?”
幽冥鬼姬妖艳一笑“不过是一缕亡魂,一位故人,一段往事罢了。对了,这其中也少不了帝君的功劳呢。”
幽冥鬼姬仰天笑着姗然离去,崇华抱着白蔓君回到二十三重天。
对于白蔓君的过往,崇华坚信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的一世情劫全系在自己身上,怎么会还有别的故人。
难道?
难道在他生堕六界轮回之时,白蔓君曾经与别人有过交集?
司命星君的命格薄子上只有她被贬入凡间时的经历,而那些经历干干净净的用四个字足以概括:与人为善。
她性子清冷,这是性格使然,与人为善,这是心地使然,并不冲突。
可这么好的一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一颗珠子便重创至此?
金盏守在白蔓君床前唏嘘哀叹:“好好的游什么地府,那是好人去的地方吗?”
崇华闭唇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白蔓君的脸。
这一次连药君都束手无策,只是断言,将她困在梦境的不是什么珠子,也不是幽冥鬼姬,而是心魔,是往事。
往事,又是往事!
崇华一拳重重砸在墙上,要如何才能得知困住她的心魔是什么?如何才能知晓在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才能把他的阿君救回来?
天帝有一件至尊法宝叫做离天神镜,可扭转时空,带着未来人穿梭到过去某一时间点。
但此镜极其耗费修为,定力不足者便可能永久的活在过去,再也回不来。
“你若决定回到白蔓君贬下堕佛台时,我便帮你去要离天神镜。”离晔拨过鬓角垂下的发带如是说。
崇华深邃目光中是坚忍定力,禅上了悟千年,若说定力,谁能比得过他?
诛仙台旁,离晔手持离天神镜站在崇华对面:“穿镜之苦,不亚于生堕轮回,你需忍着,才能见到白蔓君。”
崇华白他一眼,嫌他啰嗦。
怎的去魔界走一遭,再回来变了个人一样。
离晔不再言语,注入洪荒之力,启动离天神镜,转换时空。
那时,婆罗殿里她趴在堆满经卷的案头,手里卷了一卷经文,歪着脖子问案前尊者:“迦叶,我对你那么好,你什么时候才能真真正正看我一眼?”
尊者眉宇间淡然若素,从满案经文中抬起头来,绯色的唇轻轻阚合:“参透大乘佛法之时……”
她若获至宝,将那句话捧着,熨帖在胸口,开心离去,自然没有注意到,尊者余下的后半句:万物皆无相,看与不看又有何差别。
可是崇华却知道,那时的他是多么的痴迷于佛法,甚至将万千美好集于一身的女子都至于不顾。
那时的迦叶,如何狠心。
时光兜转,她听闻佛祖手上佛舍利点拨人心,化万物清明。
于是天真的以为,偷了佛舍利给迦叶,便能祝他早日参透大乘佛法。
不想佛祖驾前护法将她逮个正着,仓皇逃窜间,竟是捣了香炉,毁了佛龛,筑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纵然大慈大悲,佛陀也难赦其罪,一只金钵,原是要打得她灰飞烟灭。哪知迦叶忽然挺身而出,一己之身担下所有罪责。
他说,没有他语焉不详,她便不会被蛊惑。
她始知道大乘佛法只是他随口一说,参透这一遭,还有下一遭。
佛法无穷,他的执着便没有尽头。
可是迦叶何其无辜呢,他只是执着他所执着的,千年如一日,从未曾改变过。
若说唯一的过错,便是在识海中造了她吧。
可惜他造她的时候,本也是极具悟性,极有佛缘的,只是没想到人本顽劣,回到凡间走一遭,沾染上那里的爱恨。
褫夺佛缘前,她用曼陀罗香迷惑迦叶,一夜纵情至深。
破戒迦叶无颜再面对白蔓君,所以那一日他一直将自己禁闭在婆罗殿。
而佛台前,白蔓君神识涣散,嘴角殷红,正对着迦叶冷笑:“原来,一生痴怨,终是我错了。迦叶,我看错了你!”
尊者不为所动,上前一步,亲手将他造出来的那个人推到佛台下。
从此,西天再不有一个叫白蔓君的人,从此婆罗殿里荼蘼花一夜凋零。
重观过往烟云,崇华再做不到冷眼旁观。
可那一日他明明在婆罗殿里,未曾踏出一步,那么出现在佛台前的又是谁?
如果白蔓君真的被打入凡尘,一切或许就不会是今日结果。
堕佛台下生死关,不知是被谁推了一把,轮回路一偏,她落在魔界。
心如死灰的白蔓君,数月之后竟然发现已有身孕。
或许这是老天对她唯一的补偿。
她从魔物嘴里抢吃的,茹毛饮血,只为把小生命延续下去,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用尽所有爱过一个人的证明。
然而一个断了佛缘的精灵,在魔界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只能任人欺凌。
不知是福是祸,她无意中躲进泥梨殿,饿的奄奄一息时,被一颗果子救下。
那是魔尊找了千年的果子,据说得到它的人便能统领魔界。
魔尊一掌之下,魔尊果没能逼出来,白蔓君倒是被打的伤了经络,早产下婴儿。
那原本该是一对双生子,可惜只活了一个。
白蔓君抱着出生就没睁过眼的孩子,从泥梨殿东门爬到西门,求遍西天诸佛。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就是那个样子了吧。
她膝盖上满是血,拖出长长一条血线。
然而路过诸多妖魔,无一不是眼睁睁看着笑话。
最后现身的便是幽冥鬼姬,她收了胎儿游魂,炼成鬼灵童,又将故去孩子的悲惨摊到白蔓君眼前。
女人之心何其歹毒!
崇华钢牙咬碎,极怒之下险些打破离天神镜。
一直用法术控制神镜的离晔被怒气反噬,一口鲜血喷洒而出,骂了一句什么,重新打坐好。
崇华一日不出来,他便要守在这里一日,才能保崇华不被怒气控制,才能走出离天神镜。
可离天神镜到底还是碎了,崇华从神镜中走出来,悲伤犹不自制,周身法术控制不住,牵连得诛仙台都差点毁在他掌下。
离晔痛心疾首的拍着自己脑门:“好你个崇华,这破镜子你自己去还天帝,本神君不伺候了!”
然而双目赤红的崇华脸上阴云密布,走一步地动山摇,离晔拦他不住,只见一朵祥云托着他往下界去了。
离晔瞅瞅金乌,辩一眼方向,一拍大腿,紧跟着下去。
他去哪里不好,怎么这个时候要去魔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