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可能有些日子不能回来,二十三重天上公务繁重,这几日要好好准备,我……我可能有些日子不能来了。”
说着,半垂的双目不自觉的瞥向床上侧卧的人,眼中有所期冀,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只余下一片落寞的灰拜。
他继续为自己找着蹩脚的借口,“嗯,最快也要个把月,这些日子若是遇上麻烦,可以去紫宸殿找人,我都吩咐好了,只要是碧落宫里的事,紫宸殿必不敢……”
“我知道了,帝君说完请回!”
再一次下起逐客令,白蔓君说的毫不客气。
几百年不曾有过生辰这回事,就连玉翘也不记得的日子,那是她心里的一块疤,岁月长沙下才止了血,他又何必一再提及。
耳边聒噪何时停止,她不知道,那人何时落寞离开,她亦不知道,只是心里一再反复。
她生来非有血有肉的人,所谓生辰,不过是她从他的识海中跑出来的日子。
那是一段心殇的开始,何来庆祝!
如帝君所言,他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小元宝百无聊赖的数着院里的紫琼花。
“金盏姨娘也不知跑到哪里野去了,都不知道回来看一眼小元宝。”
“那日我路过水月洞天,门口的草都长的老高了,守园的仙娥只知道打哈欠睡觉,都没人训斥一下。”
“那里戒备森严的,看着就让人远远的不想靠近,二十三重天上都冷冰冰的。”
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画圈圈,越说越不知所云。
玉翘起初还静静的听着,以为是他想金盏仙子了,谁知说到最后竟说到紫宸殿去了。
“噗嗤”一声轻笑出声,手里修花的剪子放下,走到元宝跟前矮下身,偏着头偷瞧:“你是不是想帝君了?”
圆圆的脑袋越垂越低,半晌才轻轻的发出一个“嗯”。
白蔓君下了禁令,碧落宫与紫宸殿不得往来,紫宸殿得到人来了几次都碰了闭门羹,自己眼皮底下自然看的更紧。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跟小小年纪不相符的惆怅怅然在脸上,他抬着头不无疑惑的问:“玉翘姐姐,你说在我出生之前,叔叔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娘亲的事,为什么娘亲看他的眼神总像有仇呢?”
“嗯?”
一句话问的玉翘身子一滞。
连小元宝都看出来的事,她怎么从没想过。
也不怪她,伺候白蔓君是碧落仙子飞升之后的事了,而早在凡间,白蔓君就诞下了元宝。
从前的事她从不肯说,玉翘也乖巧的不问。
只当元宝是她在凡间的孩子,如今细想来,这孩子与帝君眉眼间恁地相似,不会是真如了元宝所言,帝君就是他亲爹吧。
想及此,玉翘脸上难掩愁容,又淡淡消散,最后竟轻笑出声。
圆溜溜眼睛一瞪,元宝不满:“一个人在那笑什么,傻了不是?”
“呵呵,傻,玉翘姐姐当然傻,我们元宝最聪明了!”
双手将元宝举国头顶,高兴的转圈,长久笼罩在这个仙婢脸上的愁容,终于消散。
若真如她所想,真的太好了。
仙子就是一块捂不化的冰,拒人千里之外的心,伤了别人也冻了自己。
但若是深爱她的那个人回来了,碧落宫里是不是再不会那般冷清,仙子她也不会总是孤苦一人。
药君的药自然管用,白蔓君的伤好的很快。
也不知是不是那人果真不来的缘故,她下地的时候多了,气色也好了不少。
脸上少了针锋相对,恢复一贯的冷漠,反倒让人觉得没有生气。
信不到后院,一条腿才迈进来,就看见疯玩在一起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淡淡瞥一眼,眉梢眼角难得一点笑意。
手把着茶盏兀自出神,忽然想起那一日,有人自讨没趣的送来一双杯子,似乎还夸夸其谈,说了许多好处……
“玉翘……”
“嗯?”已经和小人儿滚作一团的仙婢,忽然意识到身份似乎有些不成体统,站好了身体,掸去身上尘。
“盼木树下的桂花酿有些日子了,晚间取一坛回来吧。”
“哦。”玉翘答应了就要下去,忽然衣角一紧似是被谁扯了一下。
低头看过去,小元宝正挤眉弄眼的对她使眼色。
片刻怔愣,小仙婢忽然开窍的会心一笑,她似乎发现了什么。
盼木下的桂花酿年久香醇,整个碧落宫酒香盈溢香飘十里。
久不归家的崇华帝君,一袭玄青色衣衫,容姿憔悴形容落拓,拄着拐棍丧家犬一样靠在紫宸殿门口,远远嗅着飘过来的酒香。
“帝君,要不然您干脆过去讨一杯酒喝得了。”
侍卫实在看不过堂堂帝君,站在自家门口咽着口水,可怜巴巴望门的形象。
要说就,紫宸殿里什么稀罕的没有,偏生帝君就好碧落宫里那口。
“你懂什么,药君说了,我的伤不宜饮酒。”
“是是是,不宜饮酒,要不咱们出去走走,也好过闻得见喝不着。”侍卫没说出的话是,兴许一走走到碧落宫门口,您就改了主意了。
谁知崇华只是斜斜的剜了一眼,鼻孔冷哼一声,转身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走了回去。
侍卫跟着叹了口气,小跑着跟了上去:“哎,帝君,您倒是等等我啊。”
从南海回来,帝君身受重伤,奇经八脉断了一半,残存着一口气被手下抬回来的。
紫宸殿里重重掩蔽的大门,阻断了浓重的血腥味。
今天实在是被酒香飘过来的方向逗得心旗摇曳不能自已,才勉强撑了跑出去看。
可也只能是看看。
南海一役,困兽之斗,他也不是非要舍了命的破釜沉舟。
实在是从碧落宫里传来的消息,自他离开,碧落仙子便下了地,境况易发好转,才几日法力都以恢复了大半。
心里像是被剜了一块,她设计的生活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
没有他才是完整的,那么他跨越了百年,经历了种种,历尽轮回来追妻,又是为了什么?
整个南海血染碧色,海风掀起的浪都混着血液的味道。
几日下来,别说猛兽,连仙草都没剩下几棵。就连素来与世无争的鲛人族,都难免牵连。
算是迁怒吧,他早已不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的慈悲尊者,手中莫邪剑沾染无数鲜血中,又岂敢说,没有冤魂。
而碧落宫里,愁云惨淡了一个多月的小元宝,终于得以放纵一回,得了娘亲允许,多喝了两杯果酒,此刻正腻在白蔓君怀里撒娇。
“娘亲娘亲,要做多多的糯米团子给元宝吃。”
食指点上小巧鼻尖,宠溺神色尽显眼底,脱口道:“好。”
“娘亲也要给元宝画像,要眉清目秀的那种,要画出元宝的聪明和可爱,元宝才不要做没有眉眼的秃头和尚!”
因为偷偷看过娘亲画作,笔锋勾勒的人物栩栩如生,只可惜要么是背影,要么干脆没有眉眼五官,吓得元宝从不敢让娘亲为自己画一幅。
今日他喝醉,口无遮拦,便说出心中所想。
白蔓君心里却是一震。
画元宝吗,那酷似那人的眉眼,要她如何在纸间勾勒成画。
等着娘亲回复的小孩子,眨着一双迷蒙眼睛,眨着眨着便来了困意。
白蔓君的手不轻不重的抚在身上,碧落宫里一时安静的不成样子。
忽然门口传来一串响亮笑声:“什么好事,喝酒庆祝,还没踏进宫门就闻到酒香,也不等我,亏我担心了你那么久!”
金盏仙子亦嗔亦笑的走进来,所过之处,尽是花香。
然,那袅袅婷婷走过来的仙子,曳了长裙坐下,捏捏元宝肉呼呼的脸蛋,给了白蔓君一个明媚笑颜,然后推开杯盏,举起坛子,咕咚咕咚牛饮起来。
喝着喝着,溢出的酒浸湿了胸前大片衣衫,滚落的泪珠湮灭在纤细颈项。
喝的够了,就着白蔓君腕间水袖,粗鲁一抹,将唇角酒渍擦干净,红着眼眶笑言:“听说你家帝君受伤了?”
白蔓君一句安抚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她一句“你家帝君”轻巧噎了回去。
什么叫她家帝君?
不待她质问出口,旁边早就看的一脸嫌弃的元宝,忽然扑了过来,大惊小叫问:“崇华叔叔受伤了吗?”
“嗯,对呀。”金盏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白蔓君,又低头看元宝:“你们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们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崇华有意将一切隐瞒,除了药君,知道他到底伤的多重的人寥寥无几。
要不是金盏回来时路过南海,被几近寸草不生的仙岛吓了一跳,也不会打听到崇华受伤的事。
小脸皱巴的包子似的,元宝泪盈盈的眼睛看一眼白蔓君,求道:“娘亲~”
无语,算作默许。
元宝得了赦令一般,撒开小腿,跑的比兔子还快。
紫阳宫门口的守卫远远的瞧见飞过来一道身影,瞧着似乎是个小人儿,原还打算拦一拦,谁知道那小人根本不给任何机会,纵身一跃,仗着身形灵巧,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
进了院子直奔崇华寝殿紫宸殿而去,扯着嗓子嚷嚷“爹亲,爹亲你回来了!”
崇华被满院子的酒香飘逸正勾得馋虫叫嚣,只觉得一阵风从背后飘过来,一转生,正被小身子撞了个满怀。
本能的丢了手里的拐棍,用力抱住飞奔过来的人,直被撞得一个趔趄。
抽一口冷气,眉头皱了皱又迅速松开,低眉,眼里染满笑意:“火急火燎的这是作甚?”
“金盏姨娘说你受伤了,我过来探望……”
说着从崇华怀里挣出来,站在地上抬头上下打量。
越看小脸越皱巴,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竟是哇的一声嚎啕起来。
“谁把你伤的这样重,元宝要找他拼命,你们谁都别拦着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