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天机·天刺卷(33)
所有人的表情都在瞬间凝固了。这纸笺和叶横秋身上那张一般大小,上面也是画了个鬼脸图形,只是略微简单。那鬼脸的大半张脸孔都被血水浸了,夸张地膨胀起来,瞧来更增诡异之感。
“难道又是……”董罡锋惊呼道,“天妖咒?”
庞统忽道:“当真是,这一提,我想起来了,乌鸦这一整日间,都有些心神不定。”叶连涛一凛,道:“是啊,我适才在船上跟他聊天,见他也是入了魔一般。”
董罡锋霎时打了个寒战:“先是横秋,再是乌鸦,这两人,恰恰都被单残秋测字算卦过……”
萧七的心底泛起一股寒意,天地间仿佛在刹那间冷寂下来,只有单残秋的冷笑声狰狞地响着:“若不回头,一日内必死……老,上面为土,下有匕首……主身首异处,入土为安。”
“轰隆”一声,船身轰然一撞,众人都晃了下,才知道巡船终于靠了岸。只是,朱瞻基、董罡锋等人却没有上岸的轻松感,反觉一股看不到的浓云遮在心头。
浓云中,有个阴险的鬼脸在笑,伴着狰狞的诅咒:“可惜,你们触怒了天妖,一个一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可能!”
董罡锋大叫起来,他的声音出奇得大,仿佛在对抗心底那鬼脸的冷笑,“顾星惜那妖女适才全力跟我对攻,如何有空来刺杀乌鸦,更如何有空插上这纸笺?”
“纸笺必然不是她插的!”萧七吐了口气,“那时候神蟒帮不少帮众都跃上了巡船,应该是他们的人,趁乱刺杀了乌鸦,再插上纸笺。这纸笺,只是用来惑乱人心的!”
“萧七说得是!”戴烨忽然提高了声音,“这纸条就是天妖的惑心术,杀了人,再插笺惑人。余无涯只是死于乱箭,我们不必畏惧天妖的装神弄鬼,更不能疑神疑鬼!”
众人心中仍有疑惑,但这时河岸这边早有守护的队伍围拢过来请安赔罪。宣知府见大河上再无水贼,也寻了小舟追过岸来,连连叩头谢罪,更痛陈这黑蟒船匪决不是来自他所管辖的地界,必是来自黄河上游的州府。
朱瞻基已无暇怪罪,只是命他看守好那神蟒帮主薛敖,须得以其为人质,清剿神蟒帮,更要严查渡口,全力搜捕天妖三绝。
宣知府磕头如鸡啄米,更痛切陈词,一要痛改前非,夙夜勤政;二要协同邻郡,清剿匪患;三要再接再厉,励精图治……“一言以蔽之,你是再接再厉,口若悬河罢了!”朱瞻基不耐烦地打断他,“别说这些套话,将我属下厚葬于此,待我等安稳回京后,自会有人来此移灵。”
众人安排妥当,便即纵马出发。萧七却兀自有些心神不定,举目望去,大河浊浪滔滔,那艘黑蟒船已杳无踪影。
原来真的是她……
如同一场璀璨的烟花散尽后才会觉出寂寞,惊心动魄的厮杀过后,萧七的心才越来越冷。
一路上的思虑与忧郁,全部化成冰冷的现实。忧虑曾经如烈焰般炙烤着他的心,烈焰熄灭后,他颓然发现,最珍贵的东西果然早已化为灰烬。
耳边又响起那清脆的笑声“哥哥妹妹,情真意切”,眼前闪过了她的目光,萧七知道那时候自己的样子一定痴痴呆呆的,她那目光却清清冷冷,也有几分怜悯,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情愫,让他完全看不懂。
萧七忽然觉得自己要疯了,他很想纵马远去,天涯海角也要追到她,向夕夕问个明白。
“喂,走了!”
绿如的一声冷哼,将萧七自思绪中拽回。适才她偷偷跑回船舱,从包裹中择了一套干净的白袍换上了。
萧七这才看到太子等人已上了马,忙也怅怅地挥起马鞭。忽一回头,绿如那双清炯炯的星眸还在盯着他,似乎已穿透到他的心里。
夜色如厚重的帷幄,沉沉地铺下来。
对地形颇为熟稔的萧七已带着太子等人穿入了一条小道。说是小道,也仅是条能容两马并行的狭窄小径,两旁都是密匝匝的竹子,连星月之光都难以透入。
萧七和绿如并行,在前开路。繁茂的竹叶夹杂着清新的气息不时扑打在脸上,远处有咕咕的鸟鸣声,一切都是那么宁谧,萧七的心却纷乱如麻。
“萧七酸,”少女的眸子在夜色中闪亮,“你好像心神不定,到底在想什么?”
萧七定了下神,才叹道:“我在想叶横秋和余无涯,他们死得太蹊跷……你信不信天妖咒的传说?”
少女霎时一凛,原想奚落他又在神魂颠倒地念着顾星惜,这时却不由愕然道:“此话怎讲?”
萧七沉沉地道:“他二人……很可能都是死在我们自己人的手中。”
暮色中的乐安王府,一如既往的灯火辉煌。在议事的元定堂内,更是由十八根儿臂粗细的精制红烛照得满堂通明。
一张二尺宽的纸条在灯下缓缓展开。那只是一张极普通的白纸,直到用一种特制的汁液淋上去,才显出一行字迹:
五月二十九,陛下崩于钦安殿。
十二个朱红字迹,瞧来触目惊心。持着纸条的那只沉稳的手,竟有些微微发抖。
“恭喜千岁,‘天刺’功成,大事已成就一半。”
说话之人正是当日自青州黑狱脱身而出的一清道长。闭关休息了数日,此时身穿簇新精织鹤氅的老道人已是神貌焕然清朗,满头如雪长发如同银瀑般散披肩头,更显道骨仙风,气象高古。
“这是猿化自京城发来的密信。”朱高煦微微一笑,“皇宫九重、内阁要臣、锦衣卫中,都有本王的心腹!”他随即将纸条凑到了红烛前,一道青烟腾起,纸条化成了飞灰。
这还是一清道长脱困后,他二人的首次正式密谈。朱高煦为此屏退了一切闲人,连个侍奉的丫环小厮都没有,轩敞的元定堂内幽静得能听到烛花爆燃的轻响。
“天时地利人和,得此三者,可安天下。洪熙帝驾崩,千岁已得天时,只差地利与人和了。”一清手抚长髯,侃侃而谈,“千岁可知道,老道为何将这密令定名为‘天刺’?”
“天刺,自是要刺那九重之天了。”
“这只是第一重意思,”一清缓缓道,“实则天刺还隐喻玄武之秘,而玄武之说,其实与天学有关……”
汉王眯起双眸:“天学?”
“天学,这两字湮没已久了。《易》曰: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可知自古帝王最看重的一门学问便是天学。董仲舒解说‘王’字时说,三画者,天、地与人也。而连其中者,通其道也--这便是‘通天者王’。也就是说,上古王朝建立时,首要之务便是有通天之能,可在人与天之间沟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