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走后一个月。
这期间我常常去游乐场,只不过再不能和罗格一起去。我也常常去延川家的餐厅,却再看不到延川的身影。可是,不论我去到哪里,仍不肯相信,花瓣也已经离我而去。
偶尔我会拿起笔想要给你写信,信纸废了一张再一张,却写不出一句像样的句子足以表达心情。坚定了梦想的那些岁月里,挥之不去的是你的盈盈笑脸;偶尔一觉醒来,想起梦里你挥手作别就无限伤感;有时我陷入无底的孤单,想象着如果你能突然出现,我定会很用力很用力的笑出眼泪来。
那天,我第二次看到芮娟。
那天,她化着很浓的妆,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那天,她一个人,表情淡然冷漠倔强,我仿佛感受到她深入到骨子里的孤单无望,像我一样。
那天,风很凉,见不到太阳,芮娟却穿得单薄,长长的卷发披散下来,风吹起裙摆,她瑟缩着将衣服裹紧了些。
我看见她在便利店买了包烟继而蹲在垃圾桶旁边握着手机不停的按键,按了又删,删了又按,刚站起又蹲下,刚要走又停下,那么焦虑那么犹豫。但她的表情里没有退缩没有软弱,不像我。或许她只是需要足够多的时间考虑,或许她只是需要再多一点点的勇气。比如随身带着打火机想起来就点一根烟,比如抱着酒瓶喝醉醉到谁也不认识谁,再比如妆化得很浓或者穿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衣服,这些我从来不敢尝试的事情她却做得很从容,我羡慕她凡事豁得出去的性格,因自己做不到那样自如洒脱。
那天学校补课,放学后我没有按时回家,不因罗格不因延川不因花瓣不因芮娟,只是再不想规规矩矩,哪怕被母亲大人责骂,也决定做些从未做过也从不敢做的事情。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坏事,也没和哪个坏朋友出去鬼混,我甚至都没有什么坏朋友可以认识。我只是沉默着坐在便利店,透过一层玻璃看芮娟不停的按手机键。
她蹲在那里多久,我就在角落里看了她多久。
后来她起身把手机扔进了垃圾桶,点了根烟又掐灭,看了好久的天。那一刻,我很好奇她在想些什么,漂亮如她,特别如她,她也会有和我一样的烦恼吗?我傻傻的跟着她一起抬头看天,可转眼她就不见。
天色很快暗下来。
芮娟走后,我盯着垃圾桶看了好久,直到我抢在流浪汉前面去翻垃圾桶只为了找被芮娟丢出去的手机。我至今也弄不明白当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做,向来闲事不管的我就这样一点点的靠近芮娟,仿佛被天上的神仙牵着线。所以,即便像个小偷,即便被人视作怪物,我还是那么执着地去翻垃圾桶。然后,像个傻子一样握着被芮娟丢下的手机站在原地,心想着或许她会回来也说不定。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吓到把它摔出去。
“芮娟,你在哪里,电话也不接,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
“我不是芮娟,我只是捡到她的手机。”我听得出电话那头的急切,奈何我不是芮娟,只能打断。
“你在哪里。”
“城市公园的便利店。”
天色越来越暗,风越吹越凉,然后就下起雨来,我跑到便利店买了雨伞,还吃了两份杯面,等不到石头的我终于忍不住看了手机里的短信,一字一句,仿佛进入一个被冰冷暗夜包裹着的世界,灵魂死寂一般,睁着眼睛却盼不到天色亮起来。
等到石头出现在我面前,我已然害怕慌乱到一身冷汗,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打乱,我就哆嗦着双手站到雨里给他撑伞。
“给。”我把手机交给石头。
“谢谢。”
“你看下短信,存在草稿箱里,她用一整个下午在写却没发出去。”
石头,你会来找我吗?找不到我你会着急吗?你会为我担心吗?石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连累你的。其实我很怕,怕回不了头一直坏下去。如果这样,亲爱的石头,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独自面对,不管是我破烂不堪的过去还是本该由我承担的压力,原谅我不能做你的女朋友,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再见,石头。芮娟留。
石头翻看了纹身男发给芮娟的短信,污言秽语看得恶心。原来芮娟最终跟渣男妥协,为保石头安全就约好了谈判的地点时间,所以芮娟你此番的消失就是要去赴这场凶多吉少的约。
“为什么你总是不听我的非要自己铤而走险!为什么我还是不能够保护你偏偏让你独自承受这些恐惧威胁!”石头从我的伞下跑出去,紧紧握着芮娟的手机。我也疯了似的跟在石头的身后跑,天知道,我多希望芮娟无恙安全。被石头的紧张急切感染,丢开雨伞不敢半点懈怠的紧跟在石头后面。
我跟着石头上了出租车,石头都没空搭理我亦或问我一句为什么跟着,他只不停的催促司机开快些再快些,恨不得立马飞到芮娟的身边。
可是当我看见芮娟的模样还是不由得害怕到腿软。我恨自己疏忽大意没有一直跟着她,也恨自己没能早些去找她丢出去的手机,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去看她写给石头的短信,我恨自己再三的迟疑没能够早些报警。如果可以快进或后退哪怕一步,如果可以有如果,芮娟你也不用这么痛。
阴暗潮湿的环境里,芮娟躺在冰凉的玻璃碎片上动弹不得,石头含着泪水不能再小心的将她抱起。我看见片片分明的玻璃扎进她的皮肤里;我看见她血迹斑斑瘦到皮包骨头的身体;我看见她的衣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只紧紧缩着身体,缩进石头的怀里;我看见她虽闭着眼睛却不断流下的泪水,如果眼泪流尽,是不是就能从这万般悲惨的世界里逃离。
石头脱下外衣包裹住芮娟冰凉的身体,他甚至都不敢用力抱她,他怕那些玻璃碎片刺疼她,他怕她无力却割心的一声声的喊疼,仿佛那些玻璃扎在他的身上,疼的是他一样。他眼神坚定的看我,神情里有驱散不开的恼怒悲伤。
“你不该跟来的。”
“我只是想看看她,其实我也看了手机里的短信。”
“你走吧,不要跟了。”
“我报了警,我们……我们等警察来吧。”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莫名的紧张害怕,紧张我是不是不该报警反而添了麻烦,害怕自己又被丢下独自应对那些警察。
“不用了,警察已经来了。”
“我要送她去医院,你一个人留下可以吗?”
“我可以,你先带她走吧,我留下,我留下。”
“你叫什么名字?”
“猫猫,柳猫猫。”
“谢谢你,猫猫。”
我还有话想说,石头却头也没回的抱着芮娟坐进来时的出租车里,剩下我一个人,又剩下我一个人。我理解他多逗留一分钟都是煎熬的心情,也理解他极力想要给芮娟保护让芮娟安全,一想到这里我就变得勇敢不再害怕也不觉得孤单了。
那天,迟来的警察把我带到了警察局,问这问那,七七八八,亲眼看到的那些我不敢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就干脆不说,我不说话他们以为我是哑巴。直到季阿姨出现,她不质问不胁迫,说时候不早了要送我回家,我才突然抓紧她的手像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天使哥哥的妈妈,我应该要相信你的对吗。
我颤抖着双手交出了在玻璃厂捡到的纹身男的手机,对着季阿姨一五一十的把话说了个明白,并恳请她一定对我的妈妈保密,我怕被责骂,更怕她担心的。当母亲大人疯了似的冲到警察局,我才不管不顾的扑进她的怀里哇啦哇啦哭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事后,母亲大人时不时的问我:猫啊,那天为什么哭成那样?
我总答:吓傻了。
那么了解我的妈妈却从不相信我的说法。如果我说我只是看到芮娟的样子就害怕难过成这样,那么芮娟你该委屈绝望成什么样?我不敢想象。
那天之后,我便常常做同样一个梦:梦里我独自走在狭长的石板路上,路两旁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千门万户无人进出,世界寂静得可怕。青黑的天色从石板路的尽头处渐次落下,我分明看见一只断线的风筝也随之一起向下,风筝下面站着一个冷冷清清的穿着白衣的卷发姑娘。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扬起脸稍稍踮起脚尖,我便看见她的背后生出一对白色的翅膀来,她笑容满面,如春光灿烂,她飞到天边,飞到我再也看不见。突然的,一阵风吹来,吹得我头发凌乱睁不开眼,吹得风筝慢慢飘落到我面前,我看到风筝上面映着那女孩的脸,哭泣的悲伤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