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霖挥袖驱扇浓雾,视线落于雾状蛇头的地方,说:“怎么像条小蚯蚓?”
“那不是蚯蚓。”
“哦,本公子想想,用人界的话说,是叫地龙?”
“蛟,龙属,无角曰蛟。拥有龙族血脉,能兴云雨,是朝龙的一种。”昆悟盯着那凸起的双角,疑惑不解,“奇怪,既是蛟,何以有角?”
“不是所有的蛟都是蛟,也有可能传自父母的血脉,不足为奇。”君霖本是信口一说,须臾又惊讶道,“你没看错吧?若真是蛟,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昆悟好奇于对方的语气,一眼看过去,心猛地一沉!
糟糕!不会是——
四目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个传闻来。
相传数百年前,朝龙飞升失败,于九天之上坠于一深山湖中,得蛟族女子相救。二人日久生情,又因情生恨,乃至朝龙飞升后恨意难平,冒着引雷劫的风险,封印了那座山。
自此后,那座山中迷雾深浓至睁眼不见五指。
又传,封印不久后的一日,山中传出撕心裂肺地哀嚎、痛哭。
不久,苍雷滚滚,间夹着一声微弱的龙吟响彻黄州府某座山上空。
再之后,形形色色的人分沓而至黄州府地,言称山中有灵兽,结伴去捉之。
然而,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再再之后,灵兽演变成吃人的妖怪,深山之一的南雾山从此人迹罕至。
前一段记载于神魔史记,后一段流传于市井,撰写书册。
自传闻起,知内情的人从不多言多事,不知内情的人却刻意夸大其词。
终其目的,无非是为一己私欲。
昆悟原本一心向着人界的,可这回,也有些气恼他们的无知、贪婪。
据当年阿月实地走访后,告诉他的实情与书中所言全然相左。
他记得清楚,阿月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央求他助力,再行给那座山布一道结界。
当时他还问过为什么要那么做。
阿月说:“朝龙并非因爱生恨。他那么做其实是为了护蛟女。”
仅仅是一句话,昆悟就同意了。
只是这件事情,也和前几次一样,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被他一再搁置。乃至到最后,完全被他忘却在了不知是哪一日的晨昏。
因此,他不知那座山是南雾山,更不知,此地乃是朝龙为蛟女挑选的庇护所。
而两个一无所知的人,竟然摧毁了为他们阻挡凡尘风雨的屏障。
待两人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想要补救,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后人之力,远不及当年的人。
“那个传闻不会是真的吧?”
“什么传闻?”
“你不知道吗?相传破朝龙结界的代价,是留下自身最珍惜的东西,以示对他的不敬。”
“没有。”昆悟没有看过神界史记,也不信没有根据的传说,“传闻不可信。朝龙乃神兽。”
他言下之意,这种说法是对朝龙的亵渎。
“还能修补吗?”
昆悟摇了摇头:“朝龙之力,神帝都不及他十分之一。如何补?”
“是吗?我看你也没怎么费力就破开了。”
他那是……
一语点醒梦中人。
方才破结界的法子是阿月教他的,照理说,朝龙的力量后世少有人能及,以阿月当年的修为,连他都打不过,就更不可能破得开朝龙结界了。
除非——当年她来过这里,还布下了结界?
若是,那他方才破开的结界就有可能是她布下的。
不过,他从踏入这里就感应不到她的气息存在。那么这个假设应当不成立。
而且她也没有那么强悍的力量支撑。就算有,这么多年过去了,结界也只会越来越薄弱。
可他方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撕开一道口子。
仅凭这一点,是巅峰时期的厌月仙君都办不到的。
所以昆悟想不通,心知这件事情不对,却又理不出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愁肠百结。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乃至一个微妙的表情都尽数落入君霖眼里。
此地有蛟龙?
结界有问题?
还是江近月不在这山里?
亦或是他和江近月于南雾山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
君霖一连猜测了数个可能性,最终还是掐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俗话说,苍穹之日不可看,世间人心不可猜。
他既然选择相信江近月,就不该对她妄加揣测,这是对她的不尊重。
有什么事情是问一问不能解决的?干嘛非要伤脑筋。
行动派君大爷向来只关顾自己的心情,于是又问昆悟:“那你倒是说说看,修不修?不修就继续前进。江近月还在里面与蛟为伴,她会害怕的。”
昆悟瞬间从思考中抽离,一句“你太小瞧她了”,话到嘴边,强行忍住了。
曾经的阿月是什么样子,他私心里不想让兔妖知道;如今的阿月是什么样子,他并不是十分了解,怕太武断会让自己没有退路。
至于修补结界……
“修补普通的结界短则一日夜,长则三五日。朝龙结界非比寻常,若是现在修补,至少要五到七日的时间。若不修补,又不知会造成什么影响。”
“那容易,你把破口加固一下,暂且顶一顶。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想办法。”
倒也是个办法。
昆悟点点头,留君霖在原地,自行原路返回,去修补那道口子。
他离开不久,山风大起,温度骤降。
雾气本就浓稠到不辨一步开外的事物,再经凉意透骨的山风一吹,越发深重。
怎么又起雾了?
江近月踏入山府门的时候,余光瞥见雾气自乔白身后层层递荡,向湖的另一边漫游。
此景做梦都难见到。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驻足于原地,视线追逐着白雾向湖的另一头。
乔白察觉了,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冲她莞尔一笑道:“我教过你的。”
他不再说“你还记得吗”这句话,显然是知晓问了也是白问。
江近月看了半天,依旧是那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她说记得吧,又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不记得吧,又有些模糊的熟悉。
就像隔着层层纱帘看美人,总有种想撩开一看庐山真面目的迫切。
而乔白给她的感觉,就是投进纱帘缝隙的一束光,朦胧而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