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兮回到家之后，果然又等了好久，妈妈才回来。晚饭是她们惯常的聊天时间。

　　叶云兮其实心情仍然因之前的事情有些许沉重，加之习惯性的紧张，怕又提起什么自己的事情被妈妈教育，便故意岔题问起下午的事情。

　　妈妈原本表情微微疲惫，却瞬间提起了精神，语气略夸张的表扬道：“啊，对了，下午真的是太感谢你了！我之前准备了一些材料要给下午那位家长看的，却忘记带了，你看我这记性……”她自责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我下午还一直有事走不开，幸好你在家，给我送来了，要不然教育效果就要差多了……”

　　叶云兮心情有些复杂。

　　被表扬的窃喜和下午不得不跑一趟的无奈，帮上忙的欣慰和那个学生垂下的头……

　　她夹了一筷子菜，状若无事的闲聊问道：“那个学生怎么了？”

　　妈妈叹了口气：“青春期叛逆了呗，初中的孩子正是刚开始叛逆的时候，要是赶在初一初二还好点，学习压力不那么大，可现在是初三啊……家长大多也不知道该怎么教育这时期的小孩，就手足无措的跟我说，原来明明很听话的小孩，怎么忽然就不听话、闹脾气了呢……”

　　叶云兮觉得“听话”这个词略有点刺耳。

　　妈妈却火上浇油似的“夸”了她一句：“还是我女儿省心，中学一点都没叛逆的就过来了，也就大学叛逆了一下，就你和你那个小男朋友谈恋爱那会儿，就是不肯听我话分手，你现在回头看看那时候，再看看凌澜，是不是发现还是应该听我的？我就说嘛，那个小男生……”

　　叶云兮埋头吃饭，不想理她。

　　内心的吐槽早就爆炸了：“我和靳修文有没有听你的话分手，和现在凌澜好不好，根本是两回事好吗？！你哪儿来的自信我大一谈第一次恋爱就要步入婚姻啊！而且重点是在于你的强势干涉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啊！”

　　她胡乱“嗯嗯”两声，刻意把话题又拉了回去：“所以那个小孩和家长闹脾气了？”

　　妈妈：“是啊，其实就算他家长不找我，我也要找她了，那小孩最近成绩下滑的厉害，我开始怀疑是谈恋爱，但找其他学生打听了一下又没有，正好他家长跟我哭诉小孩在家发脾气，不学习，还威胁家长说要离家出走，我就找了个由头，把小孩和家长一起喊来了……”

　　叶云兮微微挑眉：“离家出走啊？”那还挺勇气可嘉的，我可是今年才有勇气做这么一次，还只是“出走”去了宿舍……

　　妈妈：“就是小孩子异想天开，真要离家出走了，怎么养活自己？怕是饭都吃不上，觉都没处睡，没两天就回来了。但是我们老师不敢赌啊，万一出点儿事呢？可不都是老师和学校的责任！”

　　这种事叶云兮还是听说过不少，认同的点了点头。

　　典型甩锅心态，小孩没教好，大部分责任在于抚养者，尤其是在幼年童年阶段。这都中学了，出什么事还怪老师和学校，当老师是佛光普照，分分钟把从小教歪掉的地方都给正过来？

　　神佛还要挑有缘人呢。

　　“要是搁杀气重的玄幻小说里，大概会觉得渡一个人改正，可能不如渡他重生重塑人格来得方便。”叶云兮脑回路跳跃了一下，内心嘲讽道。

　　妈妈：“初中的小男生个头窜得正快，初一来的时候还是小萝卜头，初三就比妈妈高了，打也打不过，骂也不听，爸爸可能还能挥两下巴掌，妈妈根本拿小孩没办法。”

　　叶云兮不由得想起了离开的时候看见那个家长站在教学楼下面开着视频通话、抹着眼泪的样子。

　　妈妈：“所以我今天好好和小孩强调了一下初三的重要性，又反复教育他妈妈很辛苦，都是为了他好，不允许顶撞家长，孝顺是很重要的品质，一个人如果连父母都不孝顺，那他简直不配为人……”

　　叶云兮垂下眼帘，遮着眼中神色，埋头吃饭。

　　单是听那句“不允许”，便听出一股铿锵有力的执着来。

　　倒确实是和妈妈一贯洗脑自己的论调一脉相承。

　　熟悉的情感胁迫、以恐惧作为驱动力、以羞耻心和罪恶感压低对方能级的套路。

　　但也是颇为行之有效的控制方法。

　　打残了对方的心神，才方便控制，这个逻辑很合理。

　　小说里逼供、收服好像大多是这么操作的。

　　“驯化”。

　　叶云兮的思路忽然延伸开去。

　　古人之所以要驯化野兽为家养动物，本也是为了获得更安全可靠的生存环境。

　　养狗用于打猎，养猪用于饱腹……诸如此类。

　　可见因“不安全感”而试图控制、驯化周围的生灵，大约、可能、也许是刻进遗传基因里的操作？

　　这么一说，仿佛倒也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

　　只是……咳，姑且不讨论动物保护主义，单说控制他人，却又仿佛和文明的进化方向相悖？

　　从奴隶制到封建制再到现代，难道不是越来越尊重每一个人的权利和尊严？

　　不过这么说来，又仿佛是在秉持“人性本恶”，所以才需要在文明进化中抛弃某些劣根性……

　　但叶云兮还是个坚定的“人性本善”论者。

　　又或者说……这个“善”，未必是普世道德意义上的善，大约应该是“上善若水”的善吧。

　　就如同《道德经》的“道”和“德”，也完全不是普世道德的“道德”。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注1）

　　简单来说，德是道的降级仿品，仁、义、礼再依次而降。

　　以现代人的平均能级而言，谈真正意义上的道德基本是做梦，仁义……踮起脚也多半够不着，普世而言，也只能普及到“礼”了。

　　当然，还有大把连“礼”都够不着的，否则也就无需推广教化。

　　叶妈妈便是一个执着于“礼”的推广的执行者，当然，这也是她的职业属性。

　　所以叶云兮得到“攘臂而扔之”的待遇，似乎也挺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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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道德经》第三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