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依然微微笑着问道：【但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叶云兮皱着眉认真回忆：“我害怕呀，考不好挨打挨骂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低到深渊里了，毫无价值，毫无意义；就算只是平时不够听话，也很可能被一直教育，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青总结着：【会让你自我感觉很糟糕？】

　　叶云兮点头道：“对，会让我觉得生无可恋。”她忽然自己想了想，反省着说，“现在流行说什么挫折商，大概我就是属于那种特别不耐挫折的吧。”她自嘲的笑了笑。

　　青又问道：【你自我感觉很糟糕的时候，你感受中的那种深渊，会很熟悉吗？】

　　叶云兮回忆了一下：“当然会啊，掉了那么多次了……”她自嘲的比划了一下下坠的动作，“深渊的感觉很绝望，上方和周围一直有喝骂声传来，各种批评和咒骂，就好像恨不得再踩我一脚，让我掉的更深一点，下方是无底的，我一直掉一直掉，什么也抓不住，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停下来。”

　　青：【那些骂声你熟悉吗？】

　　叶云兮慢慢沉入回忆：“来自于妈妈的批评挺熟悉的，也有些不太熟悉的，有个尖刻的女声很大声，还有些各种声线混杂的，好像全世界都在骂我……有些只是感受上的‘咒骂’，我甚至不知道对方在骂什么，只是觉得被倾泻‘黑泥’……”

　　青的信息轻柔低沉：【你接受到那些声音的时候，是怎样的场景，你又是怎样的模样呢？】

　　叶云兮眼前仿佛闪过一幕幕，大多场景模糊，人物也模糊，唯独只有蜷缩着的自己还算清晰，周围都是黑暗，自己的哭声和尖刻的骂声混成一片，在黑暗的场景中回荡……

　　“关于妈妈的场景大多是中学……穿着校服。还有很多场景，我看起来很小，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窝在墙角，可能就这么高吧……”她比划了一个不及腰的高度。

　　她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次回溯到婴儿时期的绝望，想起小时候听外婆说的幼年遭遇，那些应该就是自己的幼年场景吧。

　　那些就是自己的恐惧源头吗？

　　是自己最深处的黑暗吗？

　　叶云兮愣愣的回顾着那些模糊的画面，回荡着的尖刻咒骂，和浸透其中的挣扎和绝望。

　　她沉默了半晌，才慢慢捡回思绪，回想起之前的问题。

　　她蹙眉困惑着：“所以……青你是说，我之所以没有反抗的勇气，是因为我更小的时候就已经被绝望浸透，而此后但凡遇到这类场景，都会共鸣出那种恐惧，所以才显得如此懦弱？”

　　青：【是，虽不完全。】

　　叶云兮暂时无暇去想另外的原因还有些什么，接着回溯思路道：“所以说，我的怨气对象并不正确？”

　　青摇头道：【我并不是说你可以或者不可以怨怼，更不是说你应该换个对象怨怼。】

　　叶云兮被绕晕了：“……啊？”

　　青的声音却渐渐低沉：【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你终将知道……】

　　叶云兮困惑的眨了眨眼，青却不再回答。

　　她只好试图去心理群求助。

　　玄君：“这句话并不是同一个解释，你不是不可以怨怼，大概是说你不应该一味压抑自己的情绪，闷在心里；你不是可以怨怼，是指怨怼的背后一定有深层的需求或者坑洞需要解决；不是应该换个对象怨怼，大概和青的最后一句话有关，不过心理学上也确实有这样的派别，认为一个人所遭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不应归责于任何他人。”

　　慕容冷芸：“不应归责于任何人吗？我可以理解一个人成年以后，甚至说青春期以后，一切责任归于自己，但更小的时候呢？难道不应该是养育者的责任吗？”

　　玄君：“这一派别认为，过去的经验并不对当下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而决定当下状态的，其实是当下的目的。”（注1）

　　慕容冷芸：“啊？当下的目的指什么？”

　　玄君：“比如你认为是幼年的心理创伤造成了自己现在的社恐，但事实上是你当下选择逃避决定了你的社恐。”

　　慕容冷芸：“……感到了无言以对，但又总觉得不太服气呢。”

　　玄君：“你也可以再问问你家替身，她可能会有别的更适合你的解释。”

　　慕容冷芸：“我问了，青不理我了啊。”

　　玄君：“或许是时机未到？”

　　慕容冷芸：“时机未到是什么情况啦！我要等一个五星连珠吗！可是我现在就在厌弃我的专业，而病好了我就又要去做一堆事情了啊！”

　　玄君：“你倒是要先处理一下你的焦虑。”

　　慕容冷芸：“……好吧，你说的对。”

　　玄君：“另外，你可能对你的黑暗面关注过多了，那反而可能会给它力量。”

　　慕容冷芸：“可是要处理心理创伤，拆解下去难道不是要面对黑暗面吗？”

　　玄君：“对黑暗面拆解到理解了，看清楚了，你会发觉很多黑暗也并不令人生畏，你就可以不管它，让它自然消散了。”

　　慕容冷芸：“听起来很高难度啊，我还是一步步来吧。”

　　玄君：“你如果试过一次，发现其实可以不太用力的去面对黑暗之后，就可以学着放松心态。”

　　慕容冷芸：“好吧，我现在一块都还没拆干净呢，感觉源头太深，拆不动啊。”

　　玄君：“既然暂时奈何不得，也一样可以试着放松心态。”

　　慕容冷芸：“好吧，我试试……”

　　叶云兮输入完消息，却看着光屏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这两天的信息量有点太大了，从昨天去见导师、和师姐学实验、遇见凌澜、落荒而逃、反省并发去大段解释却无预期回应，到今天生病、好转、拆解病因、深溯源头、归责何处、不要太关注黑暗面……

　　“好乱啊……”叶云兮茫然。

　　她随手打开日记，一条条列下来，在专业后面备注“受怨气牵连”，再备注“疑似幼年创伤，以及可能有未知原因。”

　　“所以说未知原因到底是什么呀，青……”她又不禁哀叹着。

　　注1：摘自《被讨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