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里一片肃静,候在外间的顾问行,朝里偷偷瞧了一眼动静儿,心里不由担了惊怕。WWW.tsxsw.COM李光地在康熙目光的迫视下,只是顿:“臣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可臣断不敢做危言主上之想……。”
康熙看了眼李光地花白的头,叹了一声,有些心灰意懒:“罢了,朕同你君臣这么些年,你的品性朕都知道,不是邀名的人,请罪的话就不必说了。”略一停,康熙又看着李光地道:“朕召你来只是想问问,今日在朝上你当着一殿大臣,要朕‘徐为处置’,似有旁的意思?”
李光地闻言很是迟疑了一,他乃一介汉臣,如何敢贸然参与这场风波?摆个中庸的立场,总是不会错的。这便有了今日朝上那番“臣观史册之上,废立其事代代皆有,并非皇上圣德有失,臣请皇上平怒观理,徐为处置,但使圣躬有万年之安,绵延国祚万世之固,便不足以玷圣明。”的话。
“旁的意思?”李光地跪在脚踏旁,暗自思度了一番,俯道:“臣的心思,皇上洞察入微。帐殿夜警一事,大体情形当不至有差,可这要紧之处,臣想,此事当中未必就无一谬误,皇上信这些全是二阿哥所为么?不若再加详查。”
康熙微微阖了目,心下一阵怅然,默了半晌,才冷冷道:“他必然是鬼物附了体,乱了心智。不是犯了疯疾,又怎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康熙这话说来,倒更像是自正心意。
听话听音,李光地侍奉君侧近三十年,如何听不出来康熙这番话里透着的心意?太子鬼物凭附,连着数次明谕都是如此,可见主上的处置不是不忍,而是落在一个“不愿信”上头呵……
想及这里,李光地心下实是一凛。方才原不过就是顺着康熙的意思往下说,现下倒真有些心惊了,莫不是觉着自己是个保太子的意思?可话既是出了口,这个时候便也只能是继续说下去,恭敬回道:“皇上,臣不过是个臣子之躯,鬼物之类尚不敢冒犯,何况二阿哥天潢贵胄?从来尊则骄,安则肆,二阿哥亦是如此,居储位数十载,骄肆日渐,乃至神智日昏。不说二阿哥,便是常人也是这个理,始则偷安,继而恶正。倘长久以恶为习,善言听了便是如芒刺在背,行事狂悖颠倒,心智既乱,又与鬼物乱了心智何异?”只是晓得了康熙的意思,李光地多少添了几分心安,话也说的越沉静了。
康熙思虑着李光地所言,眉头皱了皱,目光更是深邃,叫了起,话里却半是肯半是慨叹地透着烦乱:“你这话说的很是,朕观胤礽平素所为,便是如此。却不知这个疯疾能否治得好,朕对他总是存了指望的。”
“照依性理之学精义,养心之道便在清心寡欲,宁静涤神,所谓平旦之气益生,则本心之明渐著。”李光地立在一侧只说了半句,先还犹豫着,待见着康熙颔,面上的倦怠之色逐渐消散了些,才稍有释然,又补上一句:“臣以为,二阿哥处徐徐调治,方是天下之福。”
内间康熙频频颔,外头顾问行却是犯了难,四阿哥胤禛,九阿哥胤禟联袂而至请见,瞧着一个板着脸孔心事重重,另一个却是眉间带笑透着蹊跷。两人听着李光地在内,倒也没说什么,只静静跪侯在外。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李光地才退了出来,见着两名皇子,先是一愣,继而躬下身去就要施礼,因着李光地是老臣,又是素来得了圣眷,与康熙“名为君臣,义同朋友”,胤禛侧身只受一半,九阿哥抢前一步,一把扶住了,笑道:“老李这是做甚,论起来,你常为咱们讲经筵,虽没有上-书房师傅的名儿,却有师傅之实。咱们怎么受得起你的礼?”李光地朝堂沉淫几十年,心思早就跟水晶似的,胤禟如此卖好是什么来由岂有不知的理?手上轻轻一挣,眼睛有意无意瞟了东暖,温煦一笑,道:“四贝勒,九贝子,臣还有些公务,就不碍着两位爷觐见圣驾了。”胤禟略有些尴尬,心里暗道:“这只老狐狸。”面上却只是笑,目送李光地而去。回过头来,正巧迎上胤禛目光,当下一凛,胤禛却没说什么,只是将手一让,示意一同入内。
东暖之内,康熙听了胤禟奏告,似乎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在阁内急转了几圈,方才驻了步子,直视二人道:“胤礽他…他果然是这么说得?”胤禟与胤禛一并叩下头去,道:“是,儿臣们皆亲耳所闻。”康熙面上似悲似喜,好一会,才又道:“这桩事,你们奏得对,奏得好呵。”胤禟偷眼看了看胤禛,见胤禛并不作声,便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无非是懂得侍君以诚这四个字,既是晓得二哥这话是要紧的,自然应该奏闻与皇阿玛知晓,此臣道也,是以儿臣不敢居功。只是……。”
“唔?”康熙听着前语,颇有点赞许之意,突然闻着这转折之辞,不由生出些疑。“说下去。”康熙淡淡道。“是”胤禟又叩了个头,道:“儿臣还请皇阿玛赦了儿臣与四哥违旨之罪。”“违旨?”康熙之疑愈重,口气中带出些不豫,“与朕说明白些,你等所违究竟何旨。”胤禛听到此间,已知胤禟无非是在给胤禔上眼药,内里鄙夷之极,却又不便在此时分说什么,只是做了个闷嘴葫芦。胤禟面上露出委屈之色,道:“二哥锁链缠身,神色凄凉,哭奏此语,求儿臣等上奏与闻。其时大哥也在当场,立时传了皇阿玛口谕,废太子所言一律不得再奏。儿臣等有违皇阿玛旨意……。”听胤礽凄凉,康熙眸中似曾有水色一现,瞬即便被两丛火焰取代,冷冷一笑,道:“好么,胤禔倒是忠臣孝子,朕的每一句话,他都果真记得这般清楚。”深深看了胤禟一眼,拿起案上一方宜兴珐琅盒绿石砚道:“你做的好,朕这方砚赏了你。往后多读书,读书方能守礼,才懂做人。你跪安罢。”本来听了那几句话,胤禟怎么都觉得当中有训诫之意,可手中接了砚台,心里却止不住的欢喜,怕失仪,生生面上敛了笑,只剩了恭谨,行了跪安礼退去。
康熙转向了胤禛,看了他良久,方才道:“胤礽处,你要留心看护。锁链……,原是怕他癫狂,这才锁他,眼下既然他已有几分清明,便去了罢。”胤禛点头应了。康熙此时才显得分外黯然,默了一阵,又问:“胤祥现下如何?”胤禛只觉喉头有些哽咽,强自按捺了,方道:“回皇阿玛话,暂押于宗人府内,说是腿上痈疮比前时更甚。”康熙垂下眼睑,道:“你去寻个太医给他诊治。朕有些乏了,你也跪安罢。”胤禛叩了头,多少有些怏怏地看了眼康熙,见康熙又摆了摆手,只得无奈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