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唯星空永存
天色刚刚现出一点灰白色,顾临凡便起身,穿好了衣服出门,只见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头顶上一片灿烂的星空。时间已经入秋多时,又是在山上,凉风带来阵阵凉意。
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后,他取过两只硕大的木桶,在瀑布边上盛满了水,也不用扁担担起,双手平举,脚下如飞,向着浩然观后门奔去。
三年之内,劈材担水,面壁思过,这是掌门定下的惩处手段,其中也隐约含有几分磨练自己的意思。
伙房中的两口大缸都有一人多高,没一口都足足能盛二十桶水。哪怕是顾临凡这么些年练就一身力量,脚下飞奔起来如同不沾地面一般,等到挑满了两缸水也已经是红日东升,累得浑身是汗,头顶上蒸汽腾腾,气喘吁吁。
其实顾临凡修道十年,练成的道术也已经有几分火候,若是真想投机取巧,只要施展些法术,两缸水挑满根本不需费这么大力气,只是如此一来却是为了惩处的本意,哪怕是无人监督他也绝不愿这么去做。
等到挑完了水,顾临凡略微休息一下,拿了斧头到后山砍柴,直到快中午时候才回来,背上背着的柴堆小山一样高,一步步走进观中时候几乎无法进门。几名莫字辈弟子眼看他背着柴堆进来,纷纷避让,一面用好奇的目光看过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顾临凡犯戒之事,反倒是有些弟子以为这是顾师弟在为了修炼什么道术而苦修打熬筋骨。
忙了一上午,顾临凡才将工作完成,跟几名遇上的同门师兄打声招呼便回到了后山,此时已经是午后,自己取出锅来熬了一锅粥,匆匆吃完,便老老实实的去面壁。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日当中担水劈柴,习武练剑,虽然是辛苦了一些,心中却不知不觉去了几分浮躁,多了些宁静安详。
……
夜色低沉,顾临凡练完了功,正要回房中休息,转身时候远远的瞥见一道黑影闪过,顿时心中一动,问了一声:“是谁?”同时右手悄悄握住剑柄。
只听那人道:“莫邪师弟,是我。”
顾临凡这才松了口气:“是莫平师兄?这么晚了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江莫平走得近了,微微拱手道:“莫邪师弟,掌门让你过去一趟。”
“师父要见我?”顾临凡心中微微有些诧异,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是将近子夜,不知道师父为何这么晚了还有自己过去,当下道:“好,我换一身衣服便到观中去。”
“师弟,掌门没在观中,他告诉我说让你到孤云峰顶去见他。”
顾临凡越发奇怪起来。孤云峰是是一座极为陡峭挺拔的山峰,山石兀立,草木不生,平日里根本没有人到山顶上去。现在这么晚了,师父却让自己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他心中狐疑,道:“师兄,您知道师父为何要在孤云峰上见我?”
江莫平笑道:“掌门此举定然怀有深意,却不是师兄我能够猜度的。你还是赶紧去吧,莫让掌门等得时间久了。”
顾临凡立时警醒过来道:“师兄说的对,我这就换好衣服过去。”
他回屋中换衣服,江莫平在外面却是脸上现出了几分艳羡之色:终究是掌门亲传弟子,莫字辈的第一高手,掌门在深夜当中避开众人耳目让顾师弟去孤云峰这么一个僻静之所,也不知道要暗自传授他何等精妙道术。他又想到自己修道二十几年,虽然一身功力也是不弱,却已经被顾临凡苏子恒两名年轻师弟远远超越,一时间心中生出几分惆怅之意。
顾临凡自然不知道江莫平心中所想,换好了衣服后出门,与江莫平拱手告别,一个人向着孤云峰疾奔过去。虽然夜色深沉,毕竟是自己在后山生活了这么多年,勉强聚拢了目光后倒也不怕道路崎岖。走了一盏茶时间,已经到了孤云峰下。
站在山下抬头观望,只见挺拔峭立的山峰如同一柄巨剑直立一般,与地面近乎垂直,山峰陡峭,根本没有上山的路,就是在白天里登山都要费一番功夫,何况现在深夜之中根本难以看清?
他吸了一口气,双手攀住山石,稳稳抓牢,一步步攀了上去。也是仗着自己十年来在后山叠翠峰与猴子嬉闹练成了攀援技巧,虽然费了许多力气,但在夹了小心之后倒是不担心会失足掉落下去。
山峰高不过数百丈,却花了好大力气,等到双脚踏在山顶时候,已经是额头见汗,山风吹来,带来一个凉意,只是一刹那间便吹走了身上汗水,说不出的凉爽。
顾临凡一抬头,只见前面一块石头上一个身影背对着自己端坐,道袍下摆随风扬起,正是凌非尘。他急忙躬身施礼道:“弟子拜见师父。”
凌非尘头也不回,淡然道:“坐吧。”
顾临凡答应一声,四下寻找了一番,在凌非尘身后挑了一块石头坐下,才恭敬的道:“不知师父唤弟子来有什么吩咐?”
凌非尘笑道:“你我虽然是师徒相称,这么多年来我忙于观中事务,却没有担负起应有的教导之责。正巧今日我有些空闲时间,所以才让你来此地,你我师徒攀谈一番。”
顾临凡答应一声“是”,接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如凌非尘所说,两人虽然是师徒,可这么多年来彼此间交流却是不多。顾临凡平日里胆子说不上小,与白少飞厮混的时间就连 ,彼此间几乎没有什么隔阂,孙必雷虽然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孔,庄重严肃,顾临凡有时候也敢跟他开几句玩笑,而偏偏是自己的师父凌非尘,温文尔雅,谦恭温和,自己反而心中是有几分惧怕之意。
凌非尘眼见顾临凡一副紧张模样,嘴角现出一丝笑意,道:“你这几日劈柴担水,辛苦劳碌之余,可还有什么感受?”
顾临凡急忙道:“禀告师父,弟子这几日虽然身上辛苦些,心中却是比前些日子多了几分平静。以前日子里每天练剑用功,为了自己修为稍有长进便沾沾自喜,心浮气躁,现在每天劳作之外反省自身,有时候都为了自己过往心态而羞愧。”
凌非尘嗯了一声,缓缓道:“‘诸般神通事,担水与劈柴’。这句话是当年我曾听一位佛门高人说过的话。只顾着练剑用功,一味追求神通道法,心浮气躁,这是许多修道之人容易犯的错误。所谓修道,先修己心,再修自身,所谓神通只是外物而已,你担水劈柴才几天光景,能够领悟到这一层,倒算是因祸得福。”
他说得简单,顾临凡心中却有些敬佩。若是换做一个月前,自己听到这番话恐怕还不能明白其中真意。短短一个月时间里,自己被抓后遭到冷观山设计,置身于两难选择,犯戒杀人,回到观中接受惩罚,这一场高峰低谷的经历下来,论起剑法道术只怕没有什么进境,可自己却觉得心境上有些脱胎换骨的感觉,再经历了十几天中劈柴担水,面壁思过,便如同用细砂石仔细将一颗心细细研磨了一番一样,其中感悟,非几句言语可以说清。
顾临凡忽然想到一件事,道:“师父,弟子有件事,想斗胆请教师父。”
“且说来听听?”
顾临凡将自己和白少飞遇上了*叶二傻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道:“弟子听那叶二傻的话,起初觉得荒诞可笑,可这些日子里想起来的时候,却又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越是仔细思量,心中越是混乱,似是毫无道理,又似是含着几分韵味。弟子愚昧,请师父指点。”
他说这话时候,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自己是修道之人,却被一个一根筋的傻子几句话弄得心神不安,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害臊。
凌非尘笑了起来:“这个傻子的话倒是真有几分意思。”他沉吟了片刻,忽然道:“临凡,与你一起拜入师门的那一批弟子,你可还记得有多少人?”
顾临凡一愣,道:“弟子记得有二十四人。”
“现在还在观中的又有多少人?”
“只有十二人。”顾临凡道。
凌非尘轻叹一声,缓缓道:“你们这二十四人,大部分各位师弟从天下各处精挑细选寻来的资质不凡有求道之心的人,可只是短短十年当中,却有半数已经不在观中了。这些离山之人,有的受不得苦,经受不住日日苦修悟道的寂寞,有的满足于学到了一星半点的剑法道术,下山去寻富贵,也有的进境不够,先行气馁,悄然离开。”声音顿了一顿,才又接着道:“你是否还记得你们入门那一日,为师说过一番话?数十年前,为师曾经下山,手扶着亲人墓碑,也曾扪心自问:自己抛下家中父母,告别童年伙伴,孤自一人苦修百年,青灯之下,唯有一袭道袍,一卷道经相伴,到底值不值?”
顾临凡点头:“弟子记得。师父也曾经说过,后来你在山峰上静坐,仰望浩瀚星空,不饮不食,终于豁然开悟,道法大成。”
凌非尘笑道:“今日你我同在峰顶,头上也是一片星空,你且抬头看一看,告诉师父你悟到了什么。”
顾临凡心中微微诧异,不自觉的抬头,只见头顶上星辰闪耀,遍布天宇,不知道有几千几万颗。看了不知道多少时间,脖子都酸了,才低下头来,目光茫茫然的看着凌非尘。
凌非尘看着顾临凡的眼睛,笑道:“你没看出什么吗?”
顾临凡茫然摇头。
“这片星空,还百年前一模一样啊。”凌非尘转头,看着星河灿烂,缓缓道:“百年如此,千年如此,亿万年之后,依然如此。草木有枯荣,生灵有生死,王朝更迭,沧海桑田,可是唯有头顶星空永远存在。”(未完待续)